翻开任何一本关于建城历史的书,都会提到“任嚣城”,在仓边路至芳草街之间。但任嚣真的在这里建过一座“城”吗?依我之见,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充其量只能算南海尉的辕垣,称“寨”更为合适。
在这所范围不大的城寨里,驻扎着任嚣的卫队。按照秦制,校尉的卫队,可达千人,以任嚣城寨的规模,恰好容纳得下。深秋时分,城寨内外,旗帜飘飘,戈钺如林。营垒的西边,是屠睢建的大型船坞,黑乎乎的船台轮廓,耸立在余霞返照,残月衔山之间,显得无限苍凉。东边是岗丘起伏的荒野,秋霜满地,战马咴咴,刁斗相闻。四面不见平民百姓的屋舍,不见稼穑桑麻,没有人捕鱼,没有人打猎,那些从大海彼岸划着船来交易的人,也因战乱而消失无踪了。


这种死寂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岭南也没有恢复过来。几十万的秦军,永远留在了岭南,留在了桂林、象、南海三郡。万水千山迷远近,不知乡关在何处。年老的解甲归田,死了就在当地掩埋,连骨头也回不了家乡;年轻的被分派到各地屯守,有的被派去粤北山区,承担艰苦的劈山开路工程。这是中原人口第一次大规模南迁。
越人对这些入侵者恨意难消,远远看见都要绕路走;而秦军对越人也深怀衣袽之戒,不敢稍懈,生怕单独外出时,后脑勺会冷不防挨上一棍子。加上双方语言不通,越人讲越语,秦人讲关中语,好比鸡与鸭讲,谁也听不懂;生活习惯差天共地,越人吃稻米鱼鳖,秦人吃小麦,闻鱼腥而欲呕。在这种情形下,双方很难建立正常交往,更谈不上互信。
症瘕很快就凸显出来了。秦军既已绝了还乡之望,又融不入当地,怎么解决结婚生子的问题?几十万单身怨男聚在一起,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即位,赵佗立即给他上书,请求朝廷派三万名未婚女子到岭南,名义上为驻军缝补衣服,实际上是想解决官兵成家立室,传宗接代的问题。虽然三万女子,仍属杯水车薪,但至少让大家有个盼头。不料秦二世很小气,把赵佗的要求砍了一半,只准一万五千女子到岭南。这批女子是怎样到岭南的,史无记载,想象之中,搭载着一万五千女子的庞大船队,从灵渠驶过,也是一个壮观的场面。
有人一本正经地计算:一个妇女可为五个军人缝补衣服,赵佗要求三万妇女,也就意味着秦军有十五万人。这种思维方式,有点钻牛角尖。中国古人写史,往往不注重数字的准确性,而更在乎它的文学气势,“五十万大军”“十万军工”“万五妇女”,其实都不具有统计学的意义。


一万五千妇女与数十万秦军,无论是为了结婚生子,还是为了缝破补绽,都不成比例。更多中原军士,虽然不情不愿,最后还是要被迫走出自己的“方言岛”,学着与当地土著交流,学着吃蚺蛇,学着唱越讴,学着和土著妇女谈情说爱,同时越人也向他们学北方的“雅言”,学中原的夔龙礼乐。当他们交往日多,互相熟悉起来以后,才发现对方并不是那么可怕,戒心逐渐放下,隔阂也慢慢化解。久而久之,中原人与南越人的血统,便混在一起了,他们就成了广府人的祖先。
秦二世元年(前209),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中原再度陷入大乱。有星卜家称,五星会于东井,东井为秦分,南斗为越分,两分相背,乃秦亡越霸之象。任嚣听了不禁怦然心动。岭南虽然奉大秦为正朔,但自任嚣掌管岭南政务后,才深切体会到,岭南和中原,天南地北,异习殊俗,完全不是出兵前想象的那样,死搬硬套中原那一套,根本行不通。但朝廷里发号施令的人,不会明白这一点。因此,当陈胜、吴广起兵后,任嚣便动了借星象之说,自立门户的念头了。
腹案还在酝酿之中,任嚣却忽然患上重病,药石无效。自知不起,便匆匆把赵佗从龙川召来,吩咐后事。任嚣对赵佗说:“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叛秦相立。南海僻远,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秦新道以自备,待诸侯之变。会病甚,不能有所为。” 他把郡尉的印绶托付给赵佗,然后,说了一段在他一生中最为著名的话:“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这段话,被后人次引用了无数次,足以青史留名。
任嚣不久便病逝了,遗体葬在城西,有人说就在解放北路迎宾馆,还凿凿可据地指出,宾馆里某个隆起的土坡即是。但并没有实物可证,只能聊备一说。赵佗从龙川迁到番禺,继续驻剳任嚣城,人们改称为赵佗城。作为郡尉的继任者,进驻原来的郡尉官署办公,是理所当然的。顾祖禹说:“及赵代嚣,益广嚣所筑城,今谓之赵佗城。”清人梁廷枏在《南越五主传》中也说:“(佗)既代其官,宜即居其署。”因此,所谓赵佗城、任嚣城,其实最初是同一处,只是叫法不同而已,任嚣时叫任嚣城,赵佗时叫赵佗城。赵佗接篆后,开始紧张地准备兴兵,亦无暇去建造新的官署。禺山上的南越王宫署,是若干年后才兴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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