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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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着红色人字拖,拉着手风琴,五条人登上了《乐队的夏天》,并意外走红了。

这队来自广东海丰的乐队充满了“塑料感”:用方言唱着打工妹爱上打工仔,你为什么不去剪头发的破事儿;用的乐器可以是垃圾桶、屉柜;就连乐队logo,都是一个迎风飘扬的红色塑料袋。

他们说:“塑料,对于我们来说,是另外一种赤裸裸的真实”。这种真实,是南方驳杂的县城、摩天大楼边上的城中村、城市最底层的“走鬼”、“打工仔”……

一年前,在乐夏上火过一把的广东乐队九连真人,歌里作为背景出现的南方县城同样显露出某种闭塞和陈旧。

去年大火的电视剧《破冰行动》则更加直截了当地向观众展现了封闭又自成体系的南方一角。

至于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电视剧《余罪》《白夜追凶》里作为背景出现的南方大城市,也一样布满晦暗不明的地带。

似乎,近几年以广东为背景的文艺作品中,南方总是呈现出一种不同于主流话语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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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折叠的广东

五条人来自海丰,最初为人所熟知,也是因为用方言吟唱并不经常出现自公众视野中的县城生活。

海丰在汕尾——一个被人称为“最落后的沿海城市”的广东地级市。虽然位于沿海地区,而且靠近深圳和香港,但因为对外交通不便,加之民风彪悍,所以很长时间里,汕尾经济发展异常缓慢,GDP常年处于广东“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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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21世纪经济报道曾经刊文:“汕尾,一个本不应该落后的地方,却真实的落后着。”对比其他沿海城市,汕尾似乎无论从经济上,还是从观念上都还没有完成从农村向城市的转变。

这种“未完成”状态,使海丰生发出仿似时空交错的杂乱奇观。就像五条人那句颇具调侃色彩的“立足世界,放眼海丰”所表露的,他们常以轻盈、草莽又幽默的音乐,来呈现记忆和现实中的海丰县城——

马路上公车、摩托车杂乱前行,有个青年踩架单车牵条猪悠悠穿过,呈现出半城镇化的县城一种奇特的魔幻感(《踏架脚车牵条猪》);

骑单车来到城市的青年冲红灯被交警罚站,吞吞吐吐憋出一句:“交警同志,我我我是从农村来的。”(《上县城》)表现出对现代文明的不适应;

《阿炳耀》用一个单身老汉的故事反映了海丰浓厚的宗族观念,重男轻女,导致县城男多女少,很多单身汉讨不到老婆。《大会》借一个关于如何解决垃圾桶被偷问题的会议,调侃了县城官员未成熟的治理方式。

这样的海丰,既像是传统的,又仍然是现代的。新旧并置,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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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五条人歌里的海丰带有轻盈的梦幻色彩的话,那去年热播的电视剧《破冰行动》中展示的陆丰农村,则赤裸而直接地展现了汕尾曾经的荒蛮一面。

《破冰行动》讲述的是制毒贩毒的塔寨村在“雷霆扫毒”行动中被清扫的故事。塔寨村的原型是汕尾陆丰博社村,这个曾经以涉毒“第一大村”闻名的村落,处于陆丰(汕尾)和惠来(揭阳)交界的“三不管地带”,人多地少,教育落后。

当利润巨大的毒品产业被引进这个高度宗族化的村落,制毒贩毒就成了梦想“一夜暴富”的村民们走向“共同富裕”的最佳选择,一个环环相扣、自成一体的制毒堡垒也就此形成。

真实的“雷霆扫毒”是2013年,距离改革开放已经过了三十多年时间,得风气之先也发展最迅猛的广东,区域发展不平衡、城乡差异的现象却益发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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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行动》剧照

在广东,GDP常年排倒数的要数云浮、汕尾和河源,堪称“难兄难弟”。巧合的是,汕尾的海丰诞生了五条人,河源的连平也诞生了另外一只在《乐队的夏天》上走红的乐队——九连真人。

现实中的连平,是广东省重点扶贫的特困县。在九连真人有限的作品中,作为背景出现的连平,是个既缺少生机又躁动不安的县城:年轻人渴望到大城市闯荡,长辈们希望年轻人留在县城;迷恋港产黑帮片的年轻人们,像演电影一样打打杀杀,发泄过剩的精力。

借由五条人、九连真人的歌曲和《破冰行动》这样的影视剧,GDP第一大省那些昏暗的角落被照亮,一个被折叠的广东得以被展开。

大城市也有阴影

和落后的非珠地区相比,珠三角核心城市虽然经济发达,但在文艺作品中,同样呈现出混沌的一面。

电视剧《余罪》拍摄于深圳,光鲜亮丽的城市面貌之下,蛇龙混杂。《白夜追凶》里的东莞,老巷骑楼里罪恶丛生。

如果这两部电视剧的背景并不特意指向南方城市,而是指向更广泛的现代大都市的话,那么《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则相反突出地强调了这是个发生在广州的故事。

《风雨云》中的广州明暗共存,有着城市面貌和社会秩序上的双重混乱。高楼大厦林立的珠江新城之外,一街之隔,就是满目苍夷的城中村。21世纪,在这个城市的暗角,发生着贪腐受贿、情仇暗杀、通缉追踪。

而作为电影故事组成部分之一的城中村旧改,恰恰也是广州城市化进程中最复杂也最疼痛的部位。

大量存在的城中村,作为广州最具特点的存在,一方面让城市面貌显得凌乱,如同城市的阴影;另一方面也吸纳了众多的外来打工者,成就了广州“包容”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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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村 

身处广州最著名的一条城中村——石牌村的五条人,也在此完成了由对于县城生活的追忆到对于大城市阴影部分的呈现的转型。

这里没有大城市的灯红酒绿,有的是火热的生活,底层的挣扎。这厢是村里梦幻丽莎发廊的打工妹,对着陌生人讲自己被骗到鬼地方的往事(《梦幻丽莎发廊》)。另一厢则是走鬼陈光,曾被打断三根手指筋,来到购书中心门口用粉笔在地上写了I’m hungry very much(《走鬼》)。

这些故事荒诞而真实,温暖又残酷。

混沌作为真实和想象

无论是作为广东“塌陷地区”的汕尾、河源,还是作为城市CBD阴影的城中村,区别于主流话语中那个高速发展的南方,光鲜亮丽的南方,显得缓慢到停滞,晦暗而模糊。

毫无疑问,这种混沌也是南方的真实一面。

现代化、城市化的进程,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步调一致:不同区域发展的不平衡、城乡差异、发达珠三角地区的暗角、社会分层、改革开放的残酷一面,使得混沌成为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呈现的一种状态。

这种状态,不那么美丽,却更加动人。

豆瓣网友“愚人阿痴”评论:“只有在这两个乐队(五条人和九连真人)的歌里,我才真实地感受到比较南的南方的触感和生活细节,觉得动人并且忧愁。”

继而混沌又成为一种对于南方的预设,寄托着一种南方想象。

大热的电视剧《隐秘的角落》正是挪用了人们对南方城市的想象,在湛江讲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犯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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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中张朝阳在白色大船前

事实上,剧集有违于湛江的历史现实:片中三个小孩的秘密基地白色大船“海上城市”90年代被改造成娱乐中心,在故事发生的21世纪之初尚未停业。而剧中的爱恨纠葛、欺骗隐瞒其实能够发生在中国任何一个海滨小城。

不过,这或许也恰恰说明,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样的故事会发生在混沌的南方。

为什么?

因为广东集合了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所有的光明和阴暗,不仅是城市化和经济发展意义上的,也是社会生活和人性意义上的。

混沌的南方,也是混沌的中国。

撰文 | Uma

编辑 | P.K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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