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后,南北交战双方,在英国驻汉口领事馆的调停下,举行和谈。南方各省革命军代表是伍廷芳,北方清廷的代表是唐绍仪。有趣的是,他们都是广东人,伍廷芳是新会人,唐绍仪是香山人。两地相邻,一水相隔,当年唐家湾的唐姓先祖,就是从南雄经新会迁到香山的。
唐绍仪,字少川,咸丰十一年十二月(1862年1月)出生于唐家村。他的父亲唐巨川,在上海做茶叶生意。当年容闳在香山招收赴美留学生,唐廷枢推荐了本乡的一批子弟,唐绍仪是其中之一,同治十三年(1874)第三批赴美。光绪六年(1880)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康州哈特福德公立高中,进入哥伦比亚大学。
唐绍仪少年时,曾由父亲作主,大茶小礼,三媒六证,与雍陌郑氏一位女子订了婚。不料因为唐绍仪出洋留学,归期遥遥,引起郑家不满,竟退回庚帖,解除婚约。唐巨川为这事几乎郁闷成病。这天,三乡一位姓张的泥水佬经过唐家村时,见唐巨川坐在门口,愁绪无聊,便上前攀谈。
唐巨川把儿子订婚、出洋、女方退婚的事情,说了一遍,老张拍手笑说:“我家有女,年方十七,尚未许人。”唐巨川一听,喜笑盈腮,赶紧把老张请入家中,细细商谈。双方谈得入港,都有“拉埋天窗”的意思,老张唯一的担心是,唐绍仪长年漂泊海外,几时才回来?到时他女儿会不会抱只公鸡拜堂?(唐家旧俗,男方如果在海外不归,则以公鸡代,女方与公鸡拜堂)
唐巨川急忙摆手说:“不会,不会,犬子快回了,快回了。”老张说:“那就事不宜迟,赶紧定下来。”于是唐巨川去拜访张家,见过张家的女儿,也很满意,择日送上庚贴和小龙凤饼、油炸粉角、茶叶之类的订婚礼物,把这头婚事定了下来。
唐巨川说的果然没错,光绪六年(1880),朝廷政策改变,所有留学生都被遣返。这些留学生,除在美国病故3人、中途辍学23人,剩下的94名留美幼童,分三批回国。唐绍仪也与同学一道,收拾行装,启程归国。这批留美同学,回国后大多投身到电报、矿山、铁路等行业中,唐绍仪在天津税务衙门,谋了一份翻译的差使。
上任之前,唐绍仪回了一趟乡,奉父命与三乡张家女儿完婚。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把新娘接到唐家。新郎踢过轿门,新娘跨过火盆,洞房花烛,合卺成婚,过了几天小登科的快乐日子,唐绍仪便带着新婚妻子,到天津税务衙门赴任去了。光绪九年(1883),朝鲜作为大清的藩属国,请设税务署,朝廷派天津税务司、德国人穆麟德(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赴朝鲜筹办海关,穆麟德选了唐绍仪作为随员之一。
当时在朝鲜,亲大清的事大党与亲日本的开化党,明争暗斗,大有你死我活之势。光绪十年(1884)十月十七日,朝鲜发生“甲申政变”,是日邮政总局新楼落成开业,举行招待晚宴。获邀出席的人包括美国公使、英国总领事、中国的总办朝鲜各口商务委员陈树棠、朝鲜禁卫大将军闵泳翊等人。闵泳翊是亲华的事大党领袖之一。晚宴期间,总局旁边一处房子,突然发生火警。闵泳翊走到室外察看,刚到门廊,便遭到开化党政变分子伏击,身受重伤,被抬到税务总署。穆麟德吩咐唐绍仪持枪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入。
唐绍仪持枪鹄立门口,四面枪声频传,紧张得两腿直颤。清廷在朝鲜有驻军,袁世凯任总理营务处,会办朝鲜营务。接到消息,匆匆赶到税务总署了解情况,但在门口被唐绍仪拦住,不准内进。袁世凯怎么说都没用,气得暴跳如雷,后来经人出面解释,唐绍仪才放他进去。这件事令袁世凯印象深刻,认为唐绍仪能忠于职守,事后把他延揽入幕,担任西文翻译兼洋务委员。
光绪二十六年(1900)爆发庚子之乱时,唐绍仪正在津榆铁路供差,八国联军包围天津,城外炮声隆隆,城里七慌八乱,街上挤满了难民,哭天抢地。唐绍仪带着家眷躲进开平矿务局的一处房子里,但妻子张氏不忍见难民的惨状,毅然跑到街上,协助难民找地方躲避,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口粮,几百人得到了她的接济。五月二十三日,张氏和女儿唐四姑等人正在家中料理杂务,忽然一颗炮弹落下,击中房子,轰然炸开,张氏与女儿躲避不及,一同葬身炮火。
光绪二十九年(1904),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袁世凯奏请旌表张氏与唐四姑等人,“其临难不苟,大义凛然,即士大夫亦所难能,况在巾帼”。朝廷准奏,张氏获旌表节烈铭幅,封诰命一品夫人,后来,唐绍仪把母女的遗骸移厝宁塘村后山,建了一座“旌表节烈”牌坊,这座牌坊在1947年前后,被台风刮倒了。
庚子之乱后,袁世凯权势愈来愈大,随着他在朝廷步步高升,唐绍仪也从山东洋务总办,一直做到邮传部尚书。辛亥革命后,唐绍仪全权代表袁世凯,出席在上海举行的南北议和。和议告成,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成为第二任临时大总统,而唐绍仪则获委为中华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
具有戏剧意味的是,就在袁世凯公布总理任命的当天,唐绍仪加入了同盟会,此举似乎表明他这个总理,不仅代表北方的官僚势力,也代表南方的革命势力。
在其后的十年里,中国内乱不已,各派势力,今天对抗,明天联手,后天又打得你死我活。1916年5月,段祺瑞组阁,以唐绍仪为外交总长。但却遭到北方督军团的反对,被迫辞职。同年6月,企图复辟帝制的袁世凯暴毙。天下没安宁几天,又发生了约法问题,南北关系再度破裂,孙中山偕他的老乡、海军总长程璧光等人,南下广东,成立护法军政府。唐绍仪也南下以表支持。但1918年程璧光被暗杀事件,令他大为震撼,渐渐萌生退意。5月,军政府改为总裁制,唐绍仪被南方非常国会推为七总裁之一。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1919年初,为了结束因约法问题引起的南北分裂,双方举行和谈,唐绍仪这次成了南方的总代表。1920年6月,唐绍仪与孙中山等在上海通电反对桂系军阀,正式脱离军政府。11月,桂系军阀势力被驱逐出广东,唐绍仪随孙中山回到广州,重建军政府。但这时唐绍仪与孙中山,政治理念上两歧遂分,乃至渐行渐远。1921年5月5日,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仍以唐绍仪为财政部长,唐绍仪拒绝就职;1922年北洋政府第二次委任唐绍仪为国务总理,他也同样婉拒。
唐绍仪回到唐家村,埋头修建他的私家园林。每次官场失意,他就会回乡修建园林,仿佛从此隐居不出。宣统二年(1910)时,他被任命为邮传部尚书,不久因受排挤而辞职,黯然回乡后,修建了一座小园林,名为“小玲珑山馆”,似乎要高卧东山,远离红尘,但没过多久,辛亥革命爆发,他就复出担任南北议和的代表了。
1914年,唐绍仪辞去总理职后,在上海、广州、佛山等地大肆采购古董、瓷器和假山石,回乡扩建小玲珑山馆,似乎要遁世长居于此,以种花种草自娱,但袁世凯死后,他又忍不住重作冯妇,入阁秉政了;1921年与孙中山闹翻,他回乡后对园林进行第二次扩建,命名为“共乐园”,园门口题写了一副楹联:“开门任便来宾客,看竹何须问主人”,似乎要与乡人共乐,安享余生。
共乐园面积有四百多亩,种满各种茶花、芍菊、山杜鹃、桂兰、含笑、玫瑰、夜合等花草,还有荔枝、龙眼、黄皮、人心果、菠萝蜜、橄榄、番石榴等果树,一年四季,满眼缤纷,收成时节,果实累累。园里还修筑了一座观星阁,每逢初一、十五夜晚,唐绍仪便登上阁顶,仰望星月天空,俨然一世外高人。
然而,唐绍仪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该走的路,只要还有一步没走完,想抽身退步是不可能的。他注定还要再复出,这是他的宿命。
原创文章,作者:叶 曙明,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南北通吃的两朝元老唐绍仪》https://www.gznf.net/column/9064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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