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南昌起义发生后,宁汉合作,8月13日蒋介石宣布下野。这时广州的市面,亦逐渐平静,商店开始恢复营业,虽然有一些零星的集会和罢工,但都掀不起大风浪了。

但广东省财政厅长古应芬却担心,广东的金融财政,万一受到南昌起义和蒋下野的消息影响,发生动荡,那会是噩梦的开始。

事实证明,古应芬的担心不无道理。噩梦确实已经开始了。上午10时左右,古应芬接到中央银行行长黄隆生的电话,中央银行南堤总行、西堤分行、永汉兑换所,一开门就出现挤兑人潮,而且来势凶猛,蔓延迅速,受中央银行委托,代兑货币的鸿兴、永信、广信、裕德、协六各大银号,都受波及。

古应芬赶往南堤。当他的汽车停在中央银行门口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成百上千的人拥挤在银行门口,毫无秩序,混乱不堪,像一群炸了窝的蚂蚁,“契弟!”“冚家铲!”“丢那妈!”的咒骂之声,响彻云霄。古应芬匆匆溜进银行。行长黄隆生、副行长林丽生把他迎入行长办公室。

一颗炸弹,引爆中央银行大地震

广东中央银行

“怎么一下子会这么厉害?”古应芬问。

“不知道。”黄隆生说,“昨天中纸在市面上兑换,还是升水8毫,今天一开市就变成补水8毫。其他几个兑换所的情形更糟。好像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

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称为中纸,由于发行量不大,随发随收,一向信誉卓著。广东流行的各种货币,无一可与中纸抗衡,即使以银元兑换中纸,每百元也要补水1~2元。北伐以后,军费急剧增加,1924年政府的开支仅0.1亿元左右,到1926年已经暴涨至1.4亿元,不得不挪用中行的准备金,这时库存基金仅得480余万元,不及发行额四分之一。政府北迁后,宋子文把大量库存现金,调往武汉,以致中行的准备金,进一步大幅锐减。中纸信用,开始受到动摇。但也不至于一夜之间,演变成堤围崩决,丧钟长鸣之势。

黄隆生接着说:“我看这次挤兑潮来得如此突然而凶猛,可能有人在背后操纵。最好请军警当局派人明查暗访,找出元凶,才能从根本上平息风潮。”

“事不宜迟。我马上找公安局邓彦华局长,请他帮忙。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只能把所有现金集中起来,先解燃眉之急。”林丽生说。

“能支持多久?”

“看这势头,不出一个星期。”

4天以后,8月19日,挤兑狂潮不仅没有减弱,反而陷于无理智的疯狂之中。这天早上,兑换率低折至九八、九七。古应芬守在电话机旁,不敢移动半步。中午,黄隆生向他告急,兑换率进一步下挫至九三、九二。下午3时,已经出现九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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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

古应芬打电话找邓彦华,邓彦华说已经派了大批军警,到各银号、钱庄查探,严拿低折者。下午4时,古应芬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公安局打来的,市面上大部分商店和小贩,都已经停止使用中纸了,一些商办银行和钱庄,也宣布停止兑换中纸。

“这不是落井下石吗?”古应芬恼怒地说,“可恶的商人,居然趁火打劫,拆政府的台,是不是要搞第二次商团叛乱?”

“不要犹豫了,”邓彦华说,“把那些闹事的契弟统统抓起来吧!”

古应芬略一迟疑,“好,请邓局长动手吧。”他立即又打电话给林丽生,请银行今天提早关门,“明天8月20日是廖仲恺逝世两周年纪念日,银行放假;后天是星期天,也是假期。等过了这两天,情况也许已经好转了。”

“不行,”林丽生大加反对,为了安定人心,不仅不能停兑,而且假期也应该继续兑换。

当晚,军警出动,拘捕了十几名拒用中纸的商人。财政部、中央银行和公安局联合发出布告,呼吁人民勿信谣言,严禁低折中纸。星期天虽然是假期,但银行照常开门兑换,并延长兑换时间。但挤兑之风却愈刮愈猛,人群汹涌而至,攀窗撞门,如醉如狂,仿佛不把纸币换成银元,就要在银行门口寻死寻活似的。

形势已经一触即溃。古应芬无计可施。黄隆生、林丽生、邓彦华邀请总商会会长邹殿邦、银业公会会长李子平开会,商讨对策。银行和商会的意见都是增加兑换点,以表示中行资本雄厚和信誉卓着。林丽生提议把西关太平街西荣巷银业公会,作为临时兑换处。黄隆生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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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应芬

在军警的严密保护下,几辆汽车从南堤金库运载现银到银业公会。站在汽车踏板上的士兵,汗水湿透了全身。银业公会通告全省,吁请各界相信并维持中行威信。21日下午,市面渐趋平静,银行门口的人潮退去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等候兑换。中纸恢复十足通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22日,南堤总行准时开门营业,情况果然大有好转,等候兑换的人虽然还有不少,但秩序井然,这是好的迹象,表明人们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如无意外,下午应该一切正常了。上午11时,一名银行职员穿过营业大厅,打算到门口看看还有多少人在等候兑换,当他经过临街的窗口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外面飞入,落在一张藤椅上。他扭头一看,那东西正在滋滋冒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尖叫一声:“炸弹!”情急之中,竟抓起那团东西往窗外扔。

窗外挤满了等候兑换的顾客。

一声猛烈的爆炸,好像整幢大楼都在摇晃,所有玻璃都被震碎。柜台后面的营业员,被震得东倒西歪。门外的顾客,被这天降横祸,炸得血肉横飞,两人当场毙命,13人重伤。地上布满了鲜血和人们争相逃命时遗落的鞋子、皮包等物品,一些存单和纸币被气浪卷上半空,飘飘扬扬,飞落珠江。

守卫队和警察立即封锁了现场,广州警备司令部谍查队、公安局保安队接报后,倾巢而出,封锁了长堤、永汉路、天字码头一带街道。但一直搜查到入夜,也没有抓到掷弹的恐怖分子。

次日,由于谣言满天,挤兑再掀狂潮,各银号、钱庄纷纷拒绝兑换中纸,暗中却将中纸折低,每千元竟要补水40元。下午,黄隆生到晏公街总商会,邀请各行商董50多人,召开拥护中央纸币的紧急联席会议,一致决定,由各行商先筹300万元给政府作准备金;无论买卖汇兑交收还款,凡满1元以上者,一律须用中纸。但邹殿邦附加了一项提议,应由商界检查政府发行钞票和基金情况,并公诸于众,让公众了解真情,以便平息风潮。虽然明知是商界乘机摸政府的底牌,但古应芬别无选择,只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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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殿邦是北园酒家的创办人

然而,就在中行邀请广州市各商会、银业公会代表检查中纸发行及保证金情况的同时,事态进一步恶化,市内各银号、钱庄竟一律关门;其他商店、小贩也拒绝使用中纸,视其为不祥之物,即使不敢拒用,也极力抬高物价,以“挽回损失”,导致全市物价狂升。中行在广东境内流通纸币不过1700万元,到8月27日,已经兑回近1000万元。

金融面临崩溃。

8月28日,李济深将军从广西匆匆赶回。立即召集古应芬、徐景唐、黄绍竑、邓彦华开会。李济深问邓彦华:“你查了这几天,有什么发现没有?”

“据我们对一些兑换者进行跟踪调查发现,他们大部分不是普通市民,而是成群结队来的,几乎霸住了兑换处。一般市民难于兑换,只好到其他银号高价兑换银元。”

“这么说,”古应芬说,“那些成群结队的人,可能是其他银号雇来捣乱的罗?”

邓彦华点了点头,“还有一个情况。据黄行长说,银业公会的临时兑换处,几乎被银业界和商界垄断,第一次运去50万银元,顷刻兑光。后来愈兑愈凶,现银不断运去,像填进了无底洞。”

“看样子是银业界、商界在混水摸鱼。”黄绍竑说。

“对他们,已经是有求必应了,”古应芬叫起来,“他们还想怎么样?”

“就是因为我们太软弱了,”李济深说,“他们要检查银行金库,你们就让他们检查;他们要在银业公会设临时兑换处,你们就让他们设。我知道你们的用心是好的,但照你们的做法,这事一百年也没有个了局。从明天起,我们要硬起来。我们硬了,他们就软了。你们信不信?”

“李主席有什么锦囊妙计?”邓彦华问。

“对那些人不需要什么锦囊妙计,”李济深说,“从8月30日起,银行停兑5天。这次风潮,银业界和商界也捞不少了,我要他们借钱给政府渡过这个难关。唔,让他们出多少好呢?”李济深想了想,“出1000万不算过分吧?商会600万,银业公会400万,限5天内筹足。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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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深

“如果他们抗命呢?”邓彦华问。

“他们凭什么?”李济深双手一摊说,“谁敢抗命,你公安局去拉人封铺就是了。哪家商店抗命,就把他的账簿提往财政厅封存,库存现洋和钞票也封存候办。再不行就取消其商业牌照,永远不得开业,财产全部充公。这样他们总不敢抗命了吧?”他让大家放心,不会有第二次商团之变的。

商界很快就屈服了,但银业公会的400万却迟迟不见缴付。8月31日,政府召开银业界全体会议,许多人竟不出席,致使会议流产。不少银号将现银运往沙面租界保存。

李济深训令古应芬、邓彦华:如果银业界在午夜12时之前,仍无承认表示,就由财政厅按商业牌照税额分配,并派军警将各银号、钱庄前后门窗,一律贴上封皮;如果明天晚上仍未解决,就封存账簿;拒不缴款及企图逃跑者,则吊销牌照,永远不准复业。

当晚,全市有240多家银号、钱庄,被教导队、保安队和警察贴上“广州公安局封”的字条。店内人员一律不准外出,每店由两名士兵看守,并宣布当局命令,各店按商业牌照税额,每千元缴纳450元;当日缴清,一日不缴,次日将账簿提走封存;3日内不缴清,没收账簿,以破坏金融及反革命罪论处。

9月1日,银业界屈服。以全市银业资本800万元计,凡1万元资本者,认缴5000元,3天内交清400万元,概以中纸缴纳。由于市面流通的中纸,已经不多,各银号为凑足款项,不得不尽量吸收中纸,兑换率遂由原来的九折、八折,一变而为每百元补水2~3元,超过了中纸最硬时的水平。

当局拘捕了银业公会会长李子平,查清此次风潮的来龙去脉,完全是银业公会、商会勾结财政厅的部分官员、银行的高级职员,为了炒买中纸,在幕后推波助澜所致。

初时以延迟付款和连续到中行兑换巨额款项等办法,使中行资金,一张一弛,造成中纸市价波动;挤兑风开始后,林丽生提出在银业公会设临时兑换处,兑换权由邹殿邦、李子平等人把持,他们将从中行兑到的现银,在市面以低价收购中纸;又派人包围银行,使一般市民无法兑换,只得以低价兑给银号。如此上下其手,暴利滚滚而来。

9月6日,广州政治分会提出查办案,严厉追查,财政界一片中箭落马之声,有人收拾细软,漏夜逃亡;有人划清界线,举报同僚;有人引咎请辞,拭泪下台;有人求神问卜,设醮修禳,希望神仙指点迷津。邹殿邦闻风而逃;林丽生亦溜之乎也;财政部所有处长一律撤职;财政厅禁烟总处处长、筹饷处处长、印花处处长、会计课长被拘;一批高级职员被捕;广州市市政委员会委员长、司法厅长辞职;古应芬也以“不能防范于前”和“才力之不逮”为由,辞去省财政厅长,由黄绍竑的好友冯祝万接掌财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