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顺治七年(1650)清军占领广州以后,人们的生活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所有男人都被强制剃头,梳起了辫子,并废弃了传统宽袍大袖的汉服,改穿旗人的长袍马褂。这在很长时间内受到汉人的抗拒,为此丢掉脑袋的人,不知凡几。但在刀刃架颈的威逼下,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开海贸易再次为广州带来了机遇。尽管朝市改,衣冠易,但人们对好日子的追求,始终不变。逃到乡下的工匠陆续返回城里了,打铁的炉火再次熊熊燃起;大沙头又泊满了从河源、新丰、龙门、惠州来的杉排;烧毁的房子重新建造起来;因垃圾淤塞和民众“压渠”而变得日益狭窄、污臭的濠渠,也得到了疏浚。行商坐贾把招牌擦亮,重新挂起,店铺一家家开张了。山陕、湖广、浙绍、徽州与金陵等地的商帮,云集在濠畔街,纷纷成立自己的会馆和银号。苏杭顾绣、绫罗绸缎、药材、皮草、绍酒、火腿,堆满了仓库,为十三行提供货源。《南海县志》写道:“归德门外濠畔街,富贵巨商列肆栉居,舟楫运货由西水关入,至临蒸桥络绎不绝。”这条在明代最繁华的街道,一天天再次繁华起来了。

清代广州 好一座不夜城

濠畔街是观察广州的一个重要窗口。这里不仅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商帮,而且广东四邑(新会、台山、开平和恩平)商人也建立起他们的地盘,以经营酸枝、花梨、紫檀等高档广式家具为主。广式家具被称为“广州作”,与“苏州作”和“北京作”并列为三大作。著名店号英泰祥、德昌泰的红木家具,品种有罗汉床、贵妃床、八仙桌等,都被朝廷列为贡品,派有官员驻店督造。

四邑匠人不仅做家俬一流,造乐器也是一把好手。明末有一位黄姓艺人在濠畔街创办金声馆乐器作坊,因为产品质量好,名声鹊起,乐器作坊越开越多,到道光末年(1850),已有正声馆、悠扬阁、金城等八间名气最大的乐器作坊。广东音乐经典的乐器组合是二弦、提琴、三弦、月琴、横箫“五架头”,而“省城豪畔街”“金声馆造”的二弦、秦琴、竹提琴,或高音三弦等乐器,都是乐师们的心水之选。民国初年,濠畔街又多了全声、德声、文声、扬高声等乐器作坊,在街口就能听见四邑人“死袋包”“弊家伙”的嘈嚷声。

濠畔街的西端是归德门,万历十年(1582),归德门曾毁于大火。康熙十一年(1672)重修。归德门外是小市街(今解放南路),同治年间(1862—1874),归德门设有小市、大市(今惠福西路)和归德门三个墟。每逢墟期,街上摆满一筐筐的海鲜、河鲜、蔬果、山货,叫卖声此起彼落,喧闹不息。

清代广州 好一座不夜城归德门

归德门内是归德门直街,因立有惠爱坊、忠贤坊、孝友坊和贞烈坊四座牌坊,故又称为四牌楼、忠贤坊、忠贤街等,以花市、鹑市和灯市最为出名,城里无人不知。花市是四季常设的,随着季节的更替,素馨、茉莉、水仙、百合、朱槿、九里香等鲜花,每天从河南、芳村运来,堆满城厢,争妍斗艳。有一首清代的竹枝词写道:

茉莉花宜衬晚妆,

沿江都是卖花郎。

花篮千样齐围住,

不买满船花也香。

喜欢玩鹌鹑的人,从早到晚,像苍蝇一样聚集在魁巷。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鹌鹑集市,不仅买卖鹌鹑,也是最有名的斗鹌鹑赌博场。赌徒之众多,足以把街道堵死。不少八旗子弟凭祖宗福荫,靠朝廷月钱过活,长年游手好闲,沉溺于斗鹌鹑、斗雀鸟的赌博中。同治朝的《番禺县志》描述:“午市巷满,至不可过车马。新鹑佳者值数金,其老鹑善斗者则恒值数百金,谓把而熟之也。斗场分栅,集者如市,一日间胜负计数千金。”

灯市不是常设的,每年只在元宵节前后最热闹。制作与销售各类花灯的,多为旗界居住的旗人。每逢过年、元宵,归德门灯市便人山人海,万灯放彩;沿街店铺几乎全是卖灯的,还有许多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灯的,整条街闪闪烁烁,如同银河一般。鱼灯以大良出品最佳,透明薄纱扎成红鱼、鲈鱼、狮子鱼、火鲤、石斑等形状,点亮后通体发光,五颜六色,栩栩如生。广州的大三星灯、和合二仙灯、百花莲藕灯、树头灯、小三星灯等,也是元宵节最受欢迎的花灯。

但凡逛过归德灯市的文人,没有哪个不讴吟歌诵一番。有一首竹枝词写道:“元宵箫鼓韵和谐,火树银花遍六街。更有鱼灯终夜出,官清民乐举头牌。”另一首竹枝词,透过描写一位少妇的心事,反映出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憧憬:“节近元宵乐未休,买灯花到四牌楼。愿郎买得灯花后,照妾青春到白头。”两广总督阮元虽是封疆大员、著名学者,也不甘后人,留下了赞美归德门灯市的诗作:

海鳌云凤巧珑玲,

归德门前列彩屏,

市火蛮宾余物力,

丰年羊穗复仙灵。

(原注:前年火灾洋市甚损,今年复盛年谷亦丰)

月能彻夜春光满,

人似探花马未停。

见说瀛洲双客到,

书窗更有万灯青。

(原注:时状元林召棠、探花罗文俊皆归里)

“火灾洋市”指道光二年(1822)十三行那场大火灾。广州人疗伤能力之强,也令阮元深为惊叹,才两年时间,已繁荣如昔了。

清代广州 好一座不夜城
火烧洋市

广州是一座不夜城。在清代的笔记中,有大量广州夜生活的记录。时人陈徽言《南越游记》对咸丰年间双门底举办酬神活动的描写,展现了一种入夜更华丽的景象:“雄镇街通衢建篾棚,棚高数丈,轩豁宏敞,涂以五色,皆花鸟人鱼之状。下复承以布幔,张灯施彩,中多琉璃洋物。市门各悬傀儡,造制奇巧,锦绣炫目。两旁栏内罗列名花珍果、珠玉古玩,错杂繁朊,靡不工致。间数武则有彩轩,中奏八音,歌声达旦,往来者流连观听。自藩署直至南门,灯火辉煌,金鼓喧震,男女耳目,势不暇给。凡三昼夜,复演剧以终其事,合计所费不下万金。

中秋佳节,八月十五、十六两晚,越秀山下歌声如沸,通宵达旦。客家人多居住在莲塘街、三眼井、十八九洞一带,月圆之夜,结伴登上越秀山,引吭高唱山歌。即使不登山的,也在家门口大展歌喉。客家人对山歌时,先由一人出面挑战:

你唱歌不似唱歌声,

好似田鸡蛤乸声,

不好被哥捉呀到,

菜刀斩来无放轻!

然后对方就出来应战。你唱一歌,他唱一歌,互相舌战,有时一人与一人战,有时一人与数人战,有时男人与女人战。往往由最初一个人出战,最后变成十几人对战。莲塘街一位街坊描述越秀山下对山歌的有趣场面:“有如两军对垒,互相增援,驳而胜者,昂首而歌;驳而败者,钦声而去。其有善歌者,虽数人合驳之,亦勿能屈也。”

清代广州 好一座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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