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黑色圣诞之后,日本统治香港的“三年零八个月”,成了香港人最惨痛的一段记忆,直到今天,甚至成了香港历史的一个特殊符号,一个不会有任何歧义的专有“名词”。老一辈的香港人在形容生活极艰难时,常会用一句口头禅:“仲惨过三年零八个月嗰阵时。”意思是还惨过三年零八个月那时候,可见那三年零八个月在港人的记忆中,是多么悲惨的岁月。

沦陷后的香港,变成一人间地狱。1942年2月20日,日本的“香港占领地政府”正式成立,最高行政长官是总督,总督之下的行政首长为总务长官,负责协调和监督政府各个部门,包括民治部、财政部、交通部、经济部、报导部、管理部、外事部等机构。曾任关东军参谋长的矶谷廉介中将出任首任日本港督,总督部设在中环的香港汇丰银行总行大厦。军事总部设在九龙半岛酒店,宪兵总部设于香港岛中环前法国外方传道会大楼。宪兵队队长及负责防务的防卫队队长,与总务长官同级。日本人还征召印度人和香港人当“宪查”,协助宪兵维持治安,搜捕抗日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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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在香港戒嚴的街道上巡邏

香港没有成立华人的傀儡政府,最初由部分绅商成立一个名为“香港善后处理委员会”的过渡组织,以解决一些紧迫的社会和民生问题,如粮食供应和维持治安等。后来,在日本人的授意下,由华人组成“华民代表会”和“华民各界协议会”(俗称“两华会”),名义上代替了战前的行政、立法两局的角色,前者是矶谷廉介总督的咨询机构,后者负责向前者提供意见,共同承担“消除官民间隔阂”之责,实际上是协助日本人统治的傀儡组织,分别由香港社会名流罗旭和、周寿臣出任两华会的主席。

为了表明香港已成为日本的殖民地,占领地政府在香港岛宝云山山顶兴建一座忠灵塔,纪念阵亡的日军,并使之成为香港的新地标。同时把香港改名为香岛,以昭和十六年取代西历纪年。总督发布的命令称为“香督令”,凡以“港九”命名的团体,一律改以“香九”为名;主要的街道、公园、酒店、商店等,都换上了日本名字,昂船洲变成了向岛,香港仔改为元香港,跑马地马场改为青叶峡竞马场,太子道改为鹿岛通,皇后大道东变成了东明治通,德辅道西易名为西昭和通,半山般咸道改为西大正通,宝云路改为雾岛通,半岛酒店换上了东亚酒店的招牌,告罗士打酒店改为松原酒店,兵头花园易名为大正公园,重庆市场改称中兴市场,英资百货公司连卡佛改为松坂屋,《星岛日报》易名为《香岛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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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拘捕西方銀行家, 並將他們囚禁於中國旅館

占领地政府把香港划分为十二区,九龙划分为十区,每个区迫令一个当地绅衿出任区政所所长,听命于日本的宪兵部,负责地区的物资管理、米粮分配、户口调查、街道卫生、人口往来以及其他与华人有关的行政事务。夜间全港九实行宵禁,断绝交通,如果有人在街上行走,随时会被日军开枪射杀。即使足不出户,亦有可能祸从天降,日军规定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一张全家福照片,宪兵随时登门检查,按照片逐一核对良民证,万一有人不在,就可以“通敌”罪名,把全家抓进宪兵部拷打,酷刑五花八门,包括用灌水至肚胀如鼓,然后用脚猛力踩踏肚皮,还有电刑、绑手吊起毒打等。从宪兵部经常深更半夜传出被拷打者凄惨的嚎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相传拔萃男书院成了日军斩杀犯人的刑场。

日军在香港设立了多所慰安所,强迫妇女做日军泄欲的工具。最大规模的慰安所设于湾仔由分域街至菲林明道一带的四层唐楼内,高级人员慰安所设于湾仔半山的“千岁馆”。养和医院院长李树芬医生,曾经写过一本回忆录,详细记录日军强征妇女做慰安妇的暴行。他写道:“江口上校(日本驻香港岛军官)的娼妓区域计划,被迅速实施及发展,他提议以五百妓女作为日本皇军的泄欲工具……”“我在湾仔中华旅馆门前,发现养和医院失去的救护车,我查问旅馆要此车何用,答谓载运妓女至香港大学作检查的……我见有不少日本兵在内,而妓女约有二百余人,这是一家供日军土兵泄欲的妓院……”

日本人的计划,是准备在香港建立500个慰安所,主要分布在湾仔骆克道一带,中环、金钟兵房及花园道口的旧美梨大楼、半山区、旺角,甚至人烟稀少的粉岭都有。日军竟然征用中学、教堂等处设立慰安所。在湾仔骆克道的多家慰安所内,就有一千多名慰安妇,除香港妇女外,还有从广东各县抢来的女性。不少慰安妇因不堪凌辱而自杀,或遭到拷打折磨,留下终身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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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日本人并没有把香港当作长久的殖民地经营,而只是作为太平洋战争的一个战略要塞和南进的物资集散中枢,因此,他们对香港的经济,是采取竭泽而渔的方式掠夺,所有“非中立国”的银行在门口插上一块“金融班管理”的牌子,就被没收了;很多饭店、住宅、商店、公司、当铺,特别是五金行和汽车行,日本人把“搜集部管理”的牌子一插,就归他们所有了。仓库存储的物资被抢运回日本,日本人还发起“献铜运动”,要求市民把家中的铜器献出来。

香港(包括港岛、九龙、新界)的一百五六十万人口,被日本当局视为沉重负担,民治部成立“归乡指导委员会”,计划把一半人口强行赶入内地。第一年估计就有50万人离港返乡。这种遣散行动,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每天在广九线上,难民的队伍,见首不见尾,拖男带女,扶老携幼,风餐露宿,恓恓惶惶,迈着蹒跚的步伐,朝着暮色昏暝的远方走去。许多人因为饥饿、疾病、劳累、绝望,熬不下去,在半路上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被土匪袭击、抢掠而造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更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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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区上船离港的市民

撤到韶关的广东省政府原来制定了一个对归侨的紧急救济计划,以三个月为一期。预计第一期的归侨为15万人,但到1942年2月,向政府登记的归侨,已达44万人。比预定人数增加两倍,没有向政府登记的、或回到沦陷区生活的,更不知凡几,其中不少就是被强制疏散的香港人。到1945年,香港的人口仅余60万。

然而,即使人口大大减少,但由于战争期间,正常的商贸活动几乎断绝,粮食供应逐渐困难。1943 年以后,为了解决粮荒问题,宪兵队甚至当街随意抓人,强行押解出境。还有大约两万名香港人和两万名中国内地人,被日军强行押到海南岛开矿,受尽虐待。在非人的环境中,成批成批死亡,到日投降时,海南岛的两万名华工,仅5000人幸存。

占领地政府以港英政府腐败,港币币值没有保证为由,宣布在香港使用军用手票,代替港币。最初的比率是1比1;没多久就贬到1比2,即1元军票兑换2元港币;1942年10月改为1比4;到1943年6月30日全面禁止港币流通,规定港人在限期内向台湾银行按1比4的定率兑换军票,严禁除军票以外的货币流通,甚至强迫港人将外币、黄金、珠宝兑换成军票,违者严惩不贷。但最可怕的是,这些军票都是没有准备金的,与白纸无异,强行兑换港币,等同强盗抢劫,许多家庭一夜之间,从小康沦为赤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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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发行的军用手票

日军对全港的粮食供应实行管制,规定每人每天只配给六两四钱(十六两秤)大米,即每餐三两二钱米。其他副食品如油、糖、食盐等,亦采配给制度。及至战争后期,日本在战场上渐渐处于下风,日子愈来愈不好过,香港受到严密封锁,粮食供应变得紧张,占领地政府改变配给制度,普通市民停止配给大米,改配绿豆,只有公务员和一些与战争相关的重要工厂的工人、修筑工事的泥工,才可获得大米配给。

1943年5月与19411年9月相比,砂糖价格涨19倍,食油涨15倍,大米涨10倍。到后期,涨风更是如脱缰野马一样,一路狂奔。在一些奸商囤积居奇的操弄下,市面米价暴涨,每斤从几元飞涨至两百多元,有如“白色恐怖”,人人谈米色变。饥民抢食的现象,时有发生。港人的生活,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街头巷尾,时时可以看见饿死的人,横尸道旁;市场运冻猪肉的车,都被征用来运死尸了。

一些骇人听闻的谣言,在市井流传散布,据说有人把新鲜尸体,割肉当猪肉出售,又哄传上海街有云吞铺,以人肉作馅包云吞;也有市民在腊肠中发现类似儿童手指的物体。筲箕湾曾经发生这样恐怖的事情:一个年轻女人饿倒在街头,没有咽气,但她的大腿肉、胸肉和其他部位的肉已被人割去,眼睛还在一眨一眨。听者无不毛发倒竖。那些街市的阿婶阿婆都有经验,买猪肉一定要连皮的,否则分不清是人肉还是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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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所“总督部指定白米配给所”

根据天主教香港教区档案披露的数字,志愿者每天在香港市区街道上收集到300至400具无主饿殍,最高纪录是一日收到731具。日占时期,因饥饿及所造成的衰竭、疾病而死亡的人数,高达5万多人。

日军嫌战俘消耗粮食,遂随意虐待。留港的战俘大都被迫从事如修建道路、扩建机场等苦役,白喉、脚气病等非常流行,其中以深水埗战俘营为甚,1942年便有一百多名战俘因而死亡。

1942年5月19日,日军集中营约一万名囚犯被日宪兵送至西环,押上19艘船,关闭在舱底,19艘船由一艘小型火轮船拖带开行,出海不久即遇大风,日宪兵斩断轮船拖缆,任由19艘船随波漂流,最后14艘沉没,约3000人葬身鱼腹。另有一艘船亦破损严重,多人死伤。一些坠海者虽拼尽力气游回岸边,但因无人拯救,最后大部分都死在沙滩上。

除大米外,木柴也是凭证配给的。当时普通港人的日常生活,仍然以柴炭煮食为主,市面上供应的多是质量很差的杂柴,又称“山打根柴”,但价钱却贵得惊人,堪称“炊琼爇桂”。

然而,1943年以后,连山打根柴的来源也渐枯竭,狮子山上的林木被砍伐一光,只能靠新界和离岛的山柴供应。于是,鼠窃狗偷之辈便盯上了筲箕湾、西弯河、湾仔大坑、西营盘、西环等地,那些被强制疏散走的人家遗下的住宅,趁人去楼空,破门而入,把门板、窗棂、楼板、桌椅、箱柜,甚至椽子、梁柱等木料,统统锯断盗走;有些山野荒坟,也被人掘开,劈烂棺木,当木柴出售牟利。皇仁书院、庇理罗士女书院、英皇书院等学校的桌椅均被拿走,许多书籍地图册簿,都被人偷出来当助燃的废纸,论斤贱卖。由于燃油紧缺,电力只能有限供应,1943年总督部下令,晚上只许在20时至23时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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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在金馬倫山豎立的忠靈塔

虽然海牙《陆战法规惯例条约》等国际法,明文禁止交战各国对一切文化教育机构施行破坏,但在沦陷时期,香港文化教育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很多有名的学校如华仁书院、中央英童学校、香港圣公会的圣保罗女子中学、喇沙书院、圣士提反书院等,都被强行征用成为日军的医院或战俘营。有些学校甚至被日军当成斩杀犯人的刑场,如拔萃男书院,有些竟然被征用作慰安所,实为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耻大辱。香港学生人数由1941年的11.8万人跌至1945年的只有4000人,几乎所有适学儿童都陷于失学。战前香港有学校649所,日本人一来,关闭了615所,只剩下34所。

就在这仅有的34所学校里,推行的也是清一式的皇民教育。日语被规定为必修课程,中小学每周须教授日语四小时,英语则被禁止。日本的文化礼节及国情等,也都成了学校的主要教授内容,在高小的中文科课文中,塞满了鼓吹“大东亚荣圈”的《新生香港》《兴亚进行曲》《从香港到东京》《日本刀》《忠灵塔》《日本的体育》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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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柱拘留營裡的俘虜

日本人还成立了六十多所日语讲习所,鼓励开办私营的日语学校,规定凡日伪机构或日资企业招聘华人时,能说流利日语者,不但优先录用,还额外配给粮食。日本人强迫教师参加日语考试,不合格的须接受三个月的日语培训,否则就要辞退。唯一的高等院校只有东亚学院一家。

直到1945年7月26日,美、英、中三国联合发表《波茨坦公告》,迫令日本无条件投降。8月16日,日本的香港总督部宣布取消灯火管制,但依然实行宵禁。8月18日,商店和居民已纷纷挂起中国国旗。19日,香港前辅政务司詹逊从战俘营中获释,宣称奉英国政府殖民部指令,出任署理港督,与原香港政府被关在战俘营中的官员组织临时政府。23日,总督部宣称,日本政府已接受《波茨坦公告》,在未接到指示之前,当局依然履行原有职务,暂时不遣散华人员工。29日,原港督杨慕琦在沈阳集中营获释,飞赴重庆。

9月1日,驻港英军在中环皇后广场举行接管香港仪式。夏悫出任总督,詹逊出任副总督兼军政委员会委员长,组成了临时的军政府。9月2日,日本在东京湾美国军舰“密苏里号”上正式签字投降。9月4日,英军接收九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