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城网及广大网友的一片声讨之中,刘大作家耐不住了,发下面的博文以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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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罢不禁哑然失笑:这位文化人又一次暴露了其“冇文化”。且不说其不长的博文中就拥有3个错别字:“广东粤语的问题只(应为主)要是因为香港”,“56各(应为个)民族的语言”,“请好字(应为自)为之”;作为作家、评论家,这很不应该。(并非吹毛求疵)

最体现其“冇文化”的,是将粤语(狭义,指广州话,不含客家话、潮汕话,下同)书面化、文字化的“发明权”归咎于香港,让“殖民地时代”的香港来背“离心”、“分裂”的黑锅,这样,其反对粤语书面化、文字化以及媒体传播的“根本原因”起码在文化情感上就顺理成章了。

但是,粤语书面化、文字化是香港“发明”的吗?

刘大作家可以不屑于领略岭南文化、广府文化,但也不能无视历史、歪曲历史啊!这里就给他普及一下粤语文字化的沿革史(笔者是语文教书匠,有点“好为人师”,失敬,失敬!)吧。

粤语文字化,古已有之。粤语的发展,自秦汉至现今,已经历了约2200年(普通话约800年),作为“古汉语的活化石”,粤语保留了大量文言词,略举一些:

镬黸(锅灰) 《说文解字》:齐谓黑为黸;从黑卢声,洛乎切。

僆仔(男少年) 《尔雅》:僆,鸡未成者。

寻(昨) 陶渊明《归去来辞》:“寻程氏妹丧于武昌。”

畀(给) 《诗经·鄘风·干旄》:“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谂(想)  《诗经·小雅·四牡》:“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

几多(多少) 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卒之(终于)(宋)洪迈《容斋续笔》:“公囚困于淮西,屡折李希烈,卒之捐身殉国”

还有如食(吃)、行(走)、走(跑)、着(穿)、面(脸)、饮(喝)、斟(倒)、闹(骂)、翼(翅膀)、晏(迟)、滚水(开水)、倾偈(聊天)、下昼(下午)、趁墟(赶集)等等,都是古汉语语词,举不胜举。这类粤语词,岭南人、广府人的祖先当然是堂而皇之地书写在各种文案、作品上。刘大作家说的“分裂”,真是如何说起?

刘大作家所深恶痛绝的香港现下的书面语言文风,无非是文言语+规范语+粤语杂糅(甚至嵌入英语单词)的“三及第”。可这是港人“发明”的么?非也。是广州为中心主体的大湾区(包括香港)人“发明”的。民国时期,“三及第”文章就充斥在大湾区内地部分所有的报纸上,直到解放初如是。后来,大湾区内地部分由于党和政府推行简化字和普通话(这是绝对必须的),语言文风才逐渐规范起来。而港澳因为没有推简推普,加上中华文化教育的缺失,而沿袭了“三及第”。

广府人无疑是“粤语文字化、书面化”的牵头“发明者”。民国时期,广州就涌现了大量优秀的粤语文学作品。如陈泽让的《鬼才伦文叙》,陈鲁劲(笔名“我是山人”)的《三德和尚三探西禅寺》、《洪熙官大闹峨嵋山》等,成功地塑造了广府人民大众家喻户晓的人物伦文叙、洪熙官、黄飞鸿、方世玉、梁赞(叶问师父)等形象。这些作品语言由于使用大量的粤语书面语及浅易文言词,因而老少咸宜,是岭南文化、广府文化的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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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能体现粤语文字化精深奥妙的是晚清的广州才子何淡如,他甚至将粤语书面语入诗入联。如他的一首七律《垓下吊古》:

又高又大又嵯峨,临死唔知仲唱歌。
三尺几长锋利剑,八千僆仔后生哥。
既然廪抌争皇帝,何必频轮杀老婆?

若使乌江唔割颈,汉兵追到屎难屙。

其中,“唔知”“仲”“三尺几”“僆仔”“廪抌”“频轮”“割颈”“屙屎”都是“粤语文字化”,用在咏叹楚霸王兵败自刎的史故,十分精当。又如他拟的两个无情对:

一拳打飙眼火,对面睇见牙烟。

三间大屋间间间,九横长梯横横横。(前三个“间”量词,末“间”,动词,分隔,“间房”。读音不同;前三个“横”,量词,梯子每一级为“一横”,末“横”,动词,横陈。读音不同。)

巧用“粤语文字化”,非常精妙,很值得玩味。

当代,内地有没有人写粤语文字化的文章、作品?有的是!除了阿丫君所举的《南方都市报》(每天)、《羊城晚报》、《广州日报》(不定期)开专栏外,(笔者在此也发表过十多篇“粤语文字化”文章,失礼!)广东的岭南作家群也写出大量充斥粤语文字化语言的作品。还有更纯粹的:广府人爱听“讲古”(说书),直到现在,广东、广州广播电视台几十年如一日地保留着粤语说书的节目,爱听的不止是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很多年轻人、小孩都喜欢。讲古大师张悦楷的《三国演义》、林兆明的《西游记》、梁锦辉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风靡了几代广府人。要知道,他们的讲稿,可是用100 % 的纯粤语重写经典的,整理其手稿出版,这可是活生生的“粤语话本小说”啊!

刘大作家最痛心疾首的是“香港在殖民地时代为了显示与内地不同,便开始在媒体上使用粤语书面语,并且在殖民地时代就开始对粤语书面化、文字化进行标准化。”这又孤陋寡闻了!

粤语是唯一除普通话外在外国大学和境外大学(含港澳台湾)有独立研究的汉语,也是除普通话外唯一拥有完善文字系统的汉语;作为粤语通行地域,香港对之“标准化”是很自然的事,那是香港语言学会、香港学者的研究成果,为文化界、民众接受,为的是更好传承岭南文化、香港文化;这与港英政府并无半毛钱关系,更与“殖民”(尽管刘大作家一再强调这个词儿)八竿子打不着!(倒是把英语单词植入“三及第”文中有点“殖民”气息。)

对于这一“标准化”,广州做得更甚!尤其是暨南大学,几代学者、语言学家对粤语书面语汇“标准化”比香港水平高得多。饶秉才教授开发了比美国耶鲁大学、香港语言学会更胜一筹的粤语拼音方案,著有《广州音字典》;陈慧英教授著有《实用广州话词典》;目前,著名语言学家詹伯慧教授带领他的研究生团队,编写的《广州话大辞典》即将问世,真是将粤语“标准化”推向登峰造极了……请问刘大作家,你敢说这是“离心”、“分裂倾向”吗?

汉语发展史告诉我们,汉语成为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表现力最强的语言,是各地域、各民族语言相互推动、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的结果。其中粤语也起了应起的作用,粤语的书面语汇,登上最新版《现代汉语词典》大雅之堂的不下三十个,下面作个不完全的小盘点(刘大作家可一一查看):

打的(叫出租车或坐出租车),搞掂(定)(做完了、完成了),唱衰(通过造谣、谩骂等手段污蔑对方),大佬(大哥、大兄弟;对一把手的旁称;黑社会头目),登对(条件相符),大排档(路边的大众化食肆),狗仔队(专门拍摄名人私隐的摄影者),老抽(一种酱油),河粉(广州特产的米制粉条,先已普及全国),软脚蟹(怕死或畏缩不前的人,此词亦来自上海话)、三脚猫(没本事或技艺浅薄),手信(探望别人时所带的礼物),塑胶(塑料),无厘头(做事、说话令人难以理解,无中心,语言和行为没有明确目的,粗俗随意,乱发牢骚;或形容无根据、空穴来风),泊位(车、船的停泊点),咸鱼翻身(生)(本受轻视的人或物,时来运转,身价不同往昔),饮茶(到茶馆或酒楼一边品茶一边吃点心),质素(素质),齐整(整齐),埋(买)单(结账)

加上笔者在《厾一厾》一文中列举的“上了北方(广义,泛指广东以外省份)人的口头语,北方商家的招贴、作家的作品、媒体的版面”几十个粤语书面词,(还可以举出二三十个,多是食品、用品名或文体用语)这可不得了!按刘大作家的说法,这令中华语言文化的大堤上,到处都是“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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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京味儿”土话可以文字化,沪上语可以文字化,吴语可以文字化,闽南语可以文字化……刘大作家却偏偏不许海内外影响最大的粤语文字化,还扣上无厘头的大帽子,不知是何居心?

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就是地地道道的文化沙文主义与文化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