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人说往事,是一种享受。尽管他可能很啰嗦,有些话可能说了百遍而不自觉,但只要用心去听,总能听出新的况味来。看书也一样,少时喜欢看“愤怒出诗人”,愤世嫉俗的、呐喊呼号的,像吃辣椒一样最好;但年岁稍长,慢慢明白了什么叫沧桑,什么叫岁月,然后读书的口味也开始转变了,比如读许姬传老先生所著的《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便读出了很多的岁月感慨。

听老人说往事,是一种享受

许老先生

这本书一半是写戊戌变法前后事,一半是写梨园往事。各种清末民初的秘闻掌故,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很有白头宫女话玄宗的味道。人物都是黑白分明的,忠就是忠,奸就是奸,像京剧脸谱一样,读来毫不费神,痛快,也如听戏一般。慈禧、袁世凯是奸的,康有为、徐致靖、梁启超是忠的。梁启超反对袁世凯称帝,是报戊戌之仇;康有为支持张勋复辟,是报戊戌之恩。一切错综复杂的剧情,都被简化为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了。

这样的写法好像过于简单,但细细一想,也不无道理。历史就是这么回事,很多时候是受当事人的性格、经历、亲朋戚友、同门故旧,甚至身体健康状况等因素的左右,而出现截然不同的结局。所谓“性格即命运”,梁启超与康有为最终走上不同道路,很大程度是性格决定的。康、梁二人的经历本来没有太大区别,梁启超接触到的东西,康有为几乎都接触过。但梁启超太善变了,思想就像一道敞开的大门,哪里有光亮就朝那里开;康有为是太不善变了,犟脾气,认死理,一条路走到黑。

性格本无所谓好坏,就看他恰好站在历史的一个什么位置上。戊戌变法时康有为不变,他是英雄;但帝制被推翻,共和已成立,他还不变,他就成花岗岩脑袋了。探究一下他的思想,还是那些东西,大脑的重量也没变,沟回褶皱和以前都一样,但此时英雄,彼时狗熊,老天爷开的玩笑真够大的。

听老人说往事,是一种享受

再说袁世凯,他多少有点赌徒的性格,在重大决策上,往往有押宝的心理。许姬传在书中写袁世凯在戊戌变法时,就因为不知该把宝押在戊戌党人身上,还是慈禧、荣禄身上,而犹豫不决,最后靠徐世昌替他拿主意。辛亥革命时,袁世凯的宝押对了,可是在恢复帝制一事上,他的宝押错了。此公时而选择康庄道,时而选择独木桥,他的思想真的变化如此之速、如此之大,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吗?其实多是受性格的影响,并非内心世界和政治主张有什么本质的变化。

看世上芸芸众生,有些人身患绝症,或会嫉恨别人的健康;有些人垂暮之年,或会忌羡别人的年轻;有些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或会有孤注一掷之想。这些病态的心理,在普通人身上常见,大人物也一样会有,别以为大人物想事情与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大脑结构与超市里卖鱼卖肉的老伯没什么不同。

许姬传老先生笔下的历史,就这样在人物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地淡进淡出,既没有什么微言大义,也没有什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老先生不屑于借古讽今,不想把历史复杂化,他只淡淡地告诉人们:我们曾经这样活过。

因为,当今很多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