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盐田区大小梅沙及龙岗区坪山镇之间,有一个地方叫三洲田,以山青水秀,风光明媚著称,被誉为深圳的“世外桃源”,散文家把它形容为“一块幸而未经过度雕琢的玉石”。

三洲田地处盆地,以前称作“三洲田大寨”,翻过西北面的打鼓岭,便是一马平川的碧岭。三洲田与碧岭的大部分人都姓廖,有八十多户人家,三四百人。如今这里属华侨城开发的旅游区。连绵起伏的山峦,一望无涯的森林,海拔536米的打鼓岭和海拔492米的小西顶,环绕着碧波荡漾的三洲田水库。这个水库是华侨城景区、坪山新区坪山街道片区的食用水水源,水位在下半年水涨期可达310米以上。

从三洲田水库眺望东方,那边是面积达28平方千米、海拔高度在300至590米之间的马峦山。山上林木繁茂,森森芊芊。最壮观的是大大小小的瀑布群,溪流从云遮雾罩的山顶一泻而下,时分时合,穿过密不透风的藤蔓草丛,在巨石间左冲右突,喧嚣不已;时而从悬崖上轰然飞坠,声如天际奔雷。透过迷蒙的阳光,处处飞珠溅玉,四周如烟似雾,有彩虹隐约凌驾其间。这是深圳最大的瀑布群。不少保存百年以上的客家围屋,星星点点,散落在一圈圈茶树像涟漪般扩散的茶山周围。梅沙尖、高山兰养植基地和大小三洲塘、红花坜、骡马峰水库等地,烟苍古木,云水碧漪,暖翠晴岚,鸟啼花放,呈现着梦幻般的极致美感。

2005年,深圳市文物考古鉴定所有两支调查队,在华侨城盐田综合旅游区红线范围内,进行考古勘查,先后发现了37处历史文化遗存,从东周至民国的都有,找到了不少东周时期的夔纹陶片、方格纹陶片和绳纹陶片;还有宋代的烧瓦窑和清代、民国的墓葬。不过,三洲田村一处非常重要的近代史遗址,却已杳然无迹可寻了,那就是孙中山与兴中会打响向大清王朝宣战第一枪的地方。

历史上每一场大的战争,都会引起社会变革。不是推动社会往前走,就是拉着它往后退。自鸦片战争以来,“往前走”与“往后退”的两股力量,在中国胶着争持。各式各样的“改良”“变法”“革命”,此起彼伏,内忧与外患并至,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间国家、民族、文化的命脉,存亡绝续,悬于呼吸,其危如一发引千钧。

孙中山,字载之,号日新,又号逸仙,幼名帝象,化名中山樵。广东香山翠亨村人。清光绪五年(1879年),孙中山随母赴檀香山。光绪十八年(1892年),孙中山毕业于香港丽雅氏西医学院,随后在澳门、广州等地行医。光绪二十年(1894年),孙中山在檀香山成立中国最早的反清革命团体——兴中会,正式亮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合众政府”的旗号。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干支为庚子年。北方爆发义和拳运动,继而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太后和皇帝逃到遥远的陕西省去了。孙中山认为这是在广东发动反清起义的最好时机,他选中的发难地点,就是时属归善县的三洲田。孙中山的好友、兴中会成员之一的郑士良(字弼臣),利用自己在三合会中的首领地位,召集了六百多名草鞋(会党分子),大部分中新安县的绿林好汉为主,还有一些来自嘉应的三合会会员,其中有52位兴中会会员,孙中山负责在台湾筹措军火,郑士良在香港接应。只要军火一到,立即举事。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三洲田起义总指挥郑士良(右)与孙中山、陈少白合影

郑士良等人在三洲田开了一家小店铺和一家拳馆,作为据点,联络四方草鞋。指挥机关设在村里的廖氏祖屋。为首的是一位叫黄福(一说他名叫黄远香,外号“黄大福”)的南洋华侨,出生于龙华镇禾坑村,也是三合会首领。棱角分明的黑脸上,布满麻斑。他是郑士良专门从南洋召回来,统领新安一带会党的。兴中会发起人之一陈少白在《兴中会革命史要》中写道:“说也奇怪,他一回来,各处堂号的草鞋都会围集拢来,只要黄福发一个令,真是如响斯应,无不唯唯照办的。”可见黄福在三合会中地位与声望之隆。

三山五岳的好汉聚集在三洲田村,引起了当地人的恐惧。廖氏家族的长老找到黄福,恳求他们不要在祖屋搞事。黄福把指挥机关转移到马峦村的罗氏大屋,但各路草鞋仍然集结在三洲田。官府不断收到消息,都说肘腋之祸,随时发生。官兵也开始向这个地方调集。郑士良认为事已至此,横九掂十,死活都要搏一铺了。

闰八月十四,月圆之夜,蟾光如昼。八十多名草鞋组成的敢死队,身穿白布镶红号褂,头扎红巾,在三洲田马兰头几间破屋里举行祭旗仪式。马兰头一作马拦头,据说原名为“麻栏”,“栏”在壮傣语中是“家”的意思,后来被不明原意而又自作聪明的人改为“马峦”,复改为“马兰”。

大家在黄福带领下,饮过鸡血酒,齐声宣誓:“剑起灭匈奴,同伸九世仇,汉人连立处,即日复神州!”黄福厉声高呼:“众位兄弟,百打百胜,到来就位!”大家轰然响应:杀那些过毛鬼、短命鬼、凶死鬼、铳打鬼去!到了下半夜,月挂中天,大地清明。敢死队扛起长矛、大刀和几杆破毛瑟枪、吉林炮,黄福身上系着几只火红的绣球,腰间插着一面小红旗,左边的裤脚卷起,右边的裤脚放下,像戏班的武生那样。只听一声吆喝,众人便如出柙猛虎,从岭冈顶冲下来。

 

三洲田首义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义军很快围住了兰花庙,有人用长矛把门口的灯笼打落下来,当作火种,四处纵火。营里的兵勇从梦中惊醒,纷纷夺门而逃,但被起义者的吉林炮、毛瑟枪一轮轰射,大刀长矛乱砍乱刺,兵勇大部分非死即伤,有三十余人被活捉,起义者把他们的辫子当场剪去。

天亮以后,另一路义军在坪山、龙岗啸聚千余人。领头的先锋官黄耀庭,是沙头乡下沙村人,三合会首领,已加入了兴中会。江公喜,新安本地人,外号“盲公喜”,他率领一队人马,主攻新安县和虎门。黄阁官,也是新安本地人,三合会首领之一,冲锋陷阵,最为勇猛。这些起义者打着青天白日旗,一路高呼:“大家莫慌,我们是来抓四由哥的!”直扑镇隆。没人知道“四由哥”是何方妖孽,连会党分子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家一起乱喊乱叫,制造恐怖气氛。乡民果然吓得惊慌失措,纷纷传言:“三洲田反贼乱了,一伙‘红头’造官府的反了!”也有胆大的人,跑到村口路边看热闹。

义军一举占领了归善县城,准备与黄福一路会合后,便杀向广州。他们在香港的西文报纸上发表公告,表明他们和义和团是毫不相干的,“一俟革命成功后,即当开通中国,与各国通商”。义军呼吁英、美、日各国助成革命义举,否则置身局外,两不偏袒。但这时郑士良从香港赶来,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台湾的军火无法运到。黄福一路不得不变更计划,改途向厦门前进。

孙中山写信给一些有影响力的汉人官绅,试图争取支持。他激情洋溢地写道:“今日事机已发,祸福之间不容发,万无可犹豫,且清廷和战之术俱穷,四百州之地,四百兆之人,有坐待瓜分之势,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毅然命众发之。”但没有得到回应,没人相信这些草鞋能成什么大事。孙中山也没有筹到军火。负责购买军械的日本人竟卷款潜逃。清军的援兵却源源不绝,开赴惠州。义军曾经想开往福建,但台湾的日本总督也改变初衷,拒绝提供帮助,甚至不让孙中山入境。孙中山懊恨地说:“如果我有洋铳万杆,野炮十门,则取广州省城如反掌之易。广州既得,则长江以南就是我们的囊中物了!”

但他既没有“洋铳万杆”,也没有“野炮十门”,只有一股坚不可摧的革命精神。义军虽然死伤了七八百名兄弟,但几乎没有打过一场败仗,一路出坪山圩,过佛祖坳,飞越淡水,直逼汕尾,队伍扩大到两万多人,却因为预订的军火落空,竟至离弦之箭,也不得不戛然止步。黄福把队伍就地解散,自己黯然返回南洋。其他各路义军的结局也都一样。

义军下山捉“四由哥”时,民众并不了解他们的宗旨,以为不过又是一场历朝历代见怪不怪的“反贼乱”,但仅仅十年之后,全国革命风潮,波兴云涌,势不可当,最后推翻了两千多年的皇权专制。这一场革命大风潮的源头,乃起于三洲田的青苹之末。1924年发表的《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称:“中国之革命,发轫于甲午以后,盛于庚子,而成于辛亥,卒颠覆君政。”所谓“盛于庚子”,确认了三洲田起义在“颠覆君制”革命中,承前启后的位置。

辛亥革命之后,孙中山派人到三洲田,慰问参加首义的革命先驱和烈士家属。黄福那时已经回南洋去了,最后死在南洋;黄耀庭在中华民国成立后第二年,在乡下被人毒死。这些为建立民国而出生入死的新安人,后来的结局,大都默默无闻,归于沉寂。不过他们的名字,是不会被历史轻易淡忘的。

孙中山在三洲田建立了一所学校,以资纪念。孙中山哲嗣孙科为学校题写了校名:“庚子革命首义中山纪念学校”。1958年,因为挖三洲田水库,全体村民迁到水库两边的新村,纪念学校也随迁到新址,改名为三洲田学校。1982年深圳市政府在三洲田村重建“庚子革命首义中山纪念学校”。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深圳盐田:辛亥革命出发地

1999年水库水枯,淹没多年的三洲田村故址,竟得以重睹天日。民宅残基、禾坪、道路和学校遗址,历历可辨,但首义祭旗的地方,则早已不复存在了。好在马峦村的罗氏大屋,至今犹存,是一座面阔80米,进深25.5米的客家围,以三合土夯筑围墙,里面建有三横三纵的排屋,中间是罗氏宗祠,在围屋的西北角和东南角均建有碉楼。当年,部分义军就是从这里出发的。

2001年,深圳市投资1342万元,在小南山兴建“孙中山庚子首义雕塑公园”。公园内安放了“打响第一枪”“激浪滔天”“海外联络”“台北议事”“筹备枪支”“枪械训练”“祭旗起义”“沙湾大捷”“海外急电”“突出重围”“怀念战友”“梅沙捐躯”和“烈火重生”等十几组大型情景雕塑和一座纪念碑。这项工程,从2001年破土动工,直到2013年建成开放,整整花了12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