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广州沦陷以后,最早成立的“广东治安维持会”,虽然得到日本人的承认和扶持,但只是一个临时机构。1939年7月,汪精卫到广州发表招降讲话时,和华南派遣军司令官安藤利吉将军达成秘密协议,在筹备“国府还都”的同时,筹组广东省和广州市政府。

作为恢复沦陷区经济正常运作的第一步,先行建立了轮船业、米业、航业、找换业、酒楼茶室等8种公会。日军局部开放珠江,商船运输可以通行。但广州市内,仍然戒备森严,各主要路口,均由日军把守,路过的市民都要出示“良民证”,向岗哨90度鞠躬。每天入夜7时,街上除了巡逻的日军和警备队,便杳无一人了,所有人力车、公共汽车,均禁止行驶。全市形同死城。

沦陷后的广州,地狱之火,天人之怒

沦陷后的广州,地狱之火,天人之怒

日军占领下的广东维持会

1940年3月,汪精卫宣布“还都南京”,所有名称、制度、主义、国旗、首都,一仍旧制,即这个在日本人胁迫下成立的傀儡政权,也叫国民党、国民政府、三民主义、五权政制、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首都也在南京。汪精卫对陈公博说:“再不组织政府,只有宣布和平运动失败,人也全散了。”情况的确如此。

根据汪精卫和日本人的协议,当“国府还都”以后,广东省和广州市的政府也同时成立。广州的一班大小傀儡们,开始急急忙忙筹组政府了。汪精卫把广东建成“中日和平运动的模范区”的调子,高唱入云。陈璧君以“广东政治指导员”身份,遥控广东大局。

在清明时节的低气压下,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有人说陈公博将出任广东省主席;有人说治安维持会会长彭东原是日方力捧的人选,省政府还未成立,日本人先把维持会改为广州特别市公署,由彭东原任市长;也有人说汪精卫心目中,属意于陈璧君的弟弟陈耀祖,他是美国康乃尔大学工科的毕业生,抗战前当过广东省的建设厅长、铁道部常务次长和广东公路处长,也是“和平运动”的重臣之一。汪、彭两派必有一番龙虎斗。

那年让人听得耳朵起茧的陈腔老调,莫过于“和平”、“反共”、“建国”这几个词汇了。大大小小的汉奸团体,都冠以“和平”之名,军队叫“和平救国军”,民间团体称作“华南各界促进和平联合会”。“和平”这个美好的字眼,现在成了卖国的代名词。广东妇女会为了迎接省政府成立,披红插花,排演了一出戏剧,剧名听起来像一篇社论的题目:《兴亚首要任务在和平》。

沦陷后的广州,地狱之火,天人之怒

广州沦陷后日军在海珠桥上

尽管粤北、粤西仍然一片烽火,但在广州,当局却刻意营造着歌舞升平的景象。广东音乐联盟会创作了一首题为《拥护汪精卫》的歌曲,由市复兴处学务科通告全市各学校音乐教师,必须尽快教会学生们唱这首歌,“以发扬和平运动之精神”。电影院放映以海上武侠打斗作为喙头的影片《黑海女盗》,另一部风靡一时的影片,是由胡宗理、李曼丽合演“侦探、尚武、侠义、机关、冒险”的国产片《飘流侠》,还有一些日本片子。音乐界正积极推广新的流行歌曲,这些新歌曲的内容,最好是风花雪月,适宜于浅斟低唱,能够帮助人们忘掉抗战的。华南电音公司向社会征求歌词,要求“内容以简赅而富有诗趣及大众化者为宜,并须含有新东亚建设精神之意旨,足以扑灭旧日抗战歌曲者。尤其注重广东独有风土人情之描写(如荔枝和姑娘,蛋民船,木棉花,珠江风月等意义歌)”。所谓鸥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亡国半点恨。于是,当日军大举进犯粤北,中日两军在良口展开惨烈血战时,广州的报纸,却发表了一首题为《和平呼声》的小诗:

这娇小玲珑的黄莺儿啊,

它却飞着唱着,

态度很安宁,

一阵阵的歌喉婉啭,

发出细碎清楚的和平呼声……

报纸的头版,大篇幅刊登发生在遥远的欧洲的战事,荷兰女王逃往英国,比利时被德军征服,法国考虑迁都,伦敦挨炸。在中国,几乎每个战场都“不见蒋军踪影”了,仿佛中国军队都是一群陶犬瓦鸡,泥牛木马。蒋介石和重庆政府成了报纸嘲笑挖苦的对象,有个记者写了一篇目睹重庆怪现状的文章,堪称这种嘲笑文字的范本。这个记者说,重庆政府正在秘密训练白鸽作V字形飞行,以便让眼花缭乱的日军飞行员,误以为这是中国飞机;重庆政府还从南洋进口了一批鹦鹉,专门做传递空袭警报之用,一有日本飞机出现,这些鹦鹉就扑腾着翅膀,在市区街道上穿梭飞行,指示市民们逃避。这位记者煞有介事地告诉读者们,重庆连交通警察也没有了,政府训练了12头大猫来代替交通警察,6头黑的,在白天站岗,6头白的,在晚上站岗,负责指挥这个号称“陪都”的城市交通。这类堂而皇之作为通讯报道的文章,塞满了报纸版面,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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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占领广州市政府

南京终于公布广东省政府主席的任命了,陈公博为省主席,但他作为南京的立法院院长,不来广东赴任,由陈耀祖任代主席。汪、彭两派,一时呈现平分秋色的局面。

但陈璧君乘筹组省政府之机,把彭东原旗下最有实力的警务处,拨归省政府管辖,开始了拆彭东原台的第一步;不久,省政府又把广州市财政局局长调往汕头,再折彭东原一员大将;最后,陈璧君索性以中央明令,调彭东原为广东监察使,使广东成为清一色的汪系势力。

5月6日,陈耀祖从南京飞抵广州。在他赴任前12天,即4月24日,南海县第二区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那天本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下午3时许,突然风起云涌,阴霾四合,狂风大作,万窍怒号,刹那间天昏地暗,如同黑夜。暴雷从天而降,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大树被连根拔起,飞到十几丈以外的地方。人们正仓惶逃回家里,不料,强烈的地震,就在这恐怖的一刻发生了。房屋接二连三地倒塌,河水沸腾咆哮,停泊在河面的船只,在几秒钟内,全部倾覆沉没。当云消雾散,一切恢复平静之后,

人们惊愕地发现,整个南海县第二区,已经被夷为平地。这一浩劫,为百年所不见。市井坊间、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传递着神秘的信息,“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这是老天爷发出的不祥之兆。

但更可怕的不祥之兆,还不止一端,日益严重的粮荒,对人心的影响更大。广东本来就是缺粮省份,日军虽然控制着全省三分之一的土地,但主要是广州、佛山、江门、汕头、海口这些工商业城市,粤北、粤西的大片产粮区,或者是两军对垒的战区,或者仍被国军控制着。

1940年,国民党为了切实掌握粮食,以调济民粮和保证军粮,在各省设置粮食管理机构,严格控制粮食市场。并实行新的田赋征收办法,把原来征收代金,改为征收实物(谷、麦、粟、小米等)。因此,流入沦陷区的粮食急剧减少,粮价一日千里地飙升。1月份的米价,按日军发行的军票计算,每担齐眉19.2元,丝苗19.2元,金山粘18元,糯米24元。到5月7日,短短的4个月,齐眉已经狂升至每担44元,丝苗43.5元,金山粘43元,糯米39元。人们叫苦连天。但5月8日,市民们吃惊地看见,米铺的价目牌上,又标出了新的价格:齐眉47元,丝苗46元,金山粘46元,糯米40元。谁也不知道,这个妖怪似的价格,还会窜升到一个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高峰。

人们疯狂地扑向米铺了。

市政府在5月3日召开粮食救济会议。陆军特务机关、海军特务部、日本总领事馆、兴亚院出张所、各长官代表、商会、谷栏公会、海关等机构都派人出席。大家担心粮荒会导致社会不稳,粮价暴涨会引起民众骚乱。日本人警告说,无论如何要压抑粮价,一方面尽量从四乡搜刮粮食,先供应广州,另一方面由日本在广州的7家洋行开仓平粜,以解燃眉之急。

陈耀祖一下飞机,就被记者追问怎么解决广州的粮荒问题。他只能含糊地回答,战争造成粮食短缺,“这不独是广东如此,全国亦皆如此严重。”他承诺最近当有米粮到省,粮食问题可望解决。

日本洋行的开仓平粜,从5月7日开始。规定每担大米军票28元,一律原包发售,绝不零沽,每包180斤。也就是说,手头起码要有50元以上的军票,才有资格买平粜米,一般穷苦人家,根本没有这种能力。天刚蒙蒙亮,广州晏公街、一德路、天平路、太平路一带,便出现了蜂拥的购粮人潮,满坑满谷,万头攒动,排队的人龙九曲十八弯,见首不见尾。据一位记者估计,人数不下一万几千,但实际人数,在几万人以上。

但每家日本洋行一天只发售60~100包大米,一眨眼功夫就告售罄。买不到米的人,挤在马路上不肯离去,呼天抢地,如丧考妣。5月8日,候购平粜米的人潮,更加汹涌,几近癫狂。老弱妇孺被推挤到一边,根本连洋行的门槛都挨不上,只能掩面痛哭。

5月10日,星期五,广东省政府和广州市政府举行成立典礼。陈耀祖身穿藏青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方方正正的面庞缺乏表情,以呆板的声音宣读着就职宣言

为了庆祝省政府成立,全市举办了一系列戏剧游艺活动。由各学校选出来的小学生们,在金声戏院、民乐戏院、羊城戏院和大光明戏院尽情表演歌舞。节目包括歌舞《一只黄毛小鸡》、合唱《拥护汪主席》、粤剧《忘忧草》和独幕谐剧《不识字的笑话》等等。然而,这时在全市各日本洋行门口,仍然挤满了焦急地轮候买米的人群,人数比在各戏院看表演的观众人数总和,还多出几倍。

沦陷后的广州,地狱之火,天人之怒

傀儡政府组织的亲日活动

粮价到5月12日回落了两三元,但这时又出现了柴价暴涨的问题。人们发疯似地涌向郊外砍伐树木,甚至有些不法之徒四处挖掘坟墓,把棺木盗来当柴卖。还有一些人连屋梁也拆下来卖了。广州市芳村区、河南区警团不得不张贴告示,禁止柴薪出口,无论树木杉料、桌椅板凳、箱笼衣柜床板,凡可作柴薪燃料之用的一切木器,严禁运出本区范围。

自从7月香港实行疏散人口政策以来,大批港人像洪水似地涌入广州,多达十几万人,加上广州原有的90万人口,虽然尚未恢复战前的130万人口水平,但由于战火的摧残,经济远非战前可比,日军铁蹄所到之处,百里无烟,城邑空虚,道殣相望,哀鸿遍野;广州人口的回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四乡的难民。他们的涌入,对本来已经一片萧条的经济,构成百上加斤的压力。

在严重的粮荒逼迫下,人们只好用米浆、枧水混合,做成一种叫“神仙糕”的东西糊口,或者从日军马匹拉出来的粪便中,捡取未消化的豆子(俗称“马屎豆”)充饥。马路上的饿殍和弃婴,比比皆是,每天早上都可以看见身穿掩埋队服装的人,蹬着一辆挂有收尸铁箱的单车,沿街收拾路尸。人命比草还贱,报纸上刊登了这么一条消息,一艘渔船在省河与另一艘客船相撞,客船上一对母子同时溺毙,事后渔船赔偿了死者家属60元。两条人命的价钱,只够买100多斤大米。

在百业凋零之中,唯有鸦片烟馆一枝独秀,从1939年的70多家,发展至1940年的110多家。粮食没有运入广州,烟土倒源源不断地运来。美丽的南方都市,正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居住条件、环境卫生、治安、粮食、日用品供应,都在迅速地趋于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