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拆迁，黄埔最近闹出很大动静。

在这个炎热的7月，1000多号家门口被写上了拆字的黄埔村民们，扯着横幅上街“游花园”。

1个月前，黄埔区吹响旧改“冲锋号”：要在3年之内，完成全区66条旧村的整体拆除。

“拆出一座城、振兴一个村、以土地换空间、以拆迁促发展。

上一次广州发生类似事件，已经要追溯到10年前的冼村旧改了。

10年之后，同样的剧情又在黄埔上演。

01

很多人，可能只知道黄埔是广州公务员待遇最好的一个区，却不知道黄埔头上还有顶广州“旧改之王”的帽子。

自2014年老黄埔与萝岗合并之后，无论是投资总额、已批项目、还是开工面积，黄埔的旧改都以一骑绝尘的姿态领跑广州11区，在市三旧改造年度考核里年年拿第一。

2018年9月，在省政府的点头下，“优等生”黄埔成为了全国首个区级三旧改造改革创新试点。

这试点可不好当。城中村拆不动这个老大难困扰广东旧改很多年了，黄埔要在两年零两个月的试点时间内——也就是2020年结束之前，为全省旧改提供可复制的“制度性成果”。

大家都想看看黄埔要怎么啃这块硬骨头。

万众期待之下，黄埔的“制度性成果”——“城市更新10条”在2019年9月出台，一个“快”字贯穿全文——“快批、快拆、快建”。

大家都想“快拆”，但涉及那么多村民的利益，哪个村没有几个钉子户？即便是黄埔搞了十年旧改的文冲，也一样因为有一磕到底，决不妥协的钉子户，迟迟无法竣工。

“城市更新10条”给出的解决方法是：

“对极少数被拆迁人为谋求不正当利益阻挠拆迁损害大多数被拆迁人利益的行为，村集体可制订符合实际的‘村规民约’对其采取必要的处置措施。”

 按照黄埔区的说法，这可是广东“首创”。至于“极少数”到底是多少？什么又是不当利益？怎么个“处置”法？那发挥的空间可就大了。

 怎么拆，怎么改，路线方针给你把大方向指得明明白白的了，至于恩怨情仇什么的，具体要怎么搞，那就交给村里人自己解决吧。

 于是，横沙、沙步等被列入三年攻坚计划的村里多了好多这样的横幅：

“旧改新政，不少于2/3村民户代表已签订补偿安置协议可申请政府裁决。”

同时多的，还有很多骚操作。最常见的就是在钉子户的地基旁边挖一个大坑，注满水，那意思是我也不强拆你，我就等着你自己倒下来。

所以，黄埔的村里多了好多比萨斜塔一样的楼房，罗马斗兽场遗迹一样的楼房……让人感叹拆迁队的艺术想象力。

 一通操作，到了2019年底，黄埔就拆掉了450万平方米的旧建筑，超历年总和，创历史之最，“旧改之王”实至名归。

02

 距离试点结束只剩一年，留给黄埔的时间不多了。

 今年5月，黄埔区开两会，“确保三年、力争两年完成全区三旧改造拆旧任务”被写进了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

 时不我待。6月30日，黄埔区城市更新局下“军令状”，要求辖下17个街镇的66个旧村要在3年之内全部拆掉。——这是啥概念？黄埔8成的城中村要被推平。

 确实是一场硬仗。

一个名为“旧村拆迁铁军8条”的通知，被发放给各街镇的负责人：

工作滞后的旧改干部，轻则扣除奖金，重则丢乌纱帽。成绩优异、表现突出的干部，区里面会优先提拔。

 真可谓“赏罚分明”。

 压力与动力层层传递，各村的一把手们也不敢怠慢，纷纷拿出行动，向领导表明决心。

7月1日，烂尾多年的横沙旧改项目开誓师大会，村委说要“决战300天”，完成横沙整村拆除。负责横沙旧改的中鼎集团老总会上承诺：

“有充足的人力财力，高质量交付一个全新横沙给村民。”

 但横沙村民一点面子都不给村委。听说村委要拆村之后，1000多号横沙人在7月4日走上大沙地的街头拉横幅、喊口号。

 有警察同志从人群当中拽下来一幅标语：

 “横沙位置顶呱呱，改造方案我最差。全TM是套路。”

03

 相比起反对拆迁改造这件事情本身，横沙村民走上街头更像是为了出一口忍了很多年的怨气。

 10年前，横沙旧改项目启动，事关6000多个村民的进退，是当时广州最大的旧村改造项目之一。相比起隔壁文冲的开发商万科，横沙招回来的开发商中鼎集团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识广查了查，好不容易找到中鼎集团的官网，这家全名叫做“中鼎城市更新集团”的开发商，官网上只挂了两个项目：黄埔横沙旧改项目和增城金星村旧改项目。

 横沙旧改是这家公司操盘的第一个项目。当年，中鼎自信满满，答应村民：先安置，再拆迁。

 然而，原定于2019年竣工的二期安置房现在还在打地基；2015年建好的几百户一期安置房在等着“拆一补一”的全村2000多户人面前就是杯水车薪。

 安置问题不解决，旧房子就拆不动，横沙改造烂了尾。

 据说早年横沙拆不动，开发商找人拿着规划图进村告诉村民横沙要修市政路。一听是政府工程，村民很配合，纷纷往拆迁同意书上签了字。后来他们肠子都悔青了——房子是被拆掉了，市政路却一直没影儿。

 这些“被套路”的人，有些摇珠搬进了一期安置房——横沙豫章苑，现在家里不是漏水就是塌天花板，比被央视315曝光的万科尚城还像水帘洞，天天在家背诵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没摇到安置房的，拿着20块钱一个方的临钱费去租房等二期回迁，结果等到花儿都谢。

情势紧迫，先安置后拆迁的方案行不通了，横沙就干脆转变思路——先拆迁，后安置。

 开发商发慈悲，给村民的临迁费比10年前多了5块钱。不变的是，村民的弃产补偿，还是5800块钱一个方。

 中鼎振振有词：“10年前签协议的时候答应的就是这个数，没得再多了。”搬出政策里面的相关名词来做辩护：

“一村一策，一策到底。”

 看看周边的房价，再看看开发商给的补偿，横沙人接受不了：

“宁愿宅基地烂在村里，也不愿意白菜价拱手让给开发商。”

不乐意的村民跟识广说，真要拆迁也行，但村委得先答应横沙村民的“10大诉求”——第1条就是要废除村委当年跟开发商中鼎签订的合同：

 “程序不合法，采取不公开不透明不正常的异地签约手段，违背国家关于农村工作重大事项必须履行由全体村民表决的原则。所以该合同为无效合同，应予以撤销。”

 横沙村民把这段话原封不动发上了领导留言板。类似“请求领导做主”的帖子数不胜数，大部分的状态都显示为“待回复”。

04

许多许多年前，按照规定，只有全村儿100%签字同意旧改方案，拆迁才能实施。后来，改成了只要90%的人同意就行；再后来，广州规定，只要全村80%以上的人签字同意，推土机就可以动起来了。

 与领导留言板上的“民怨沸腾”不同，黄埔区两会开完没多久，大沙街道召开的：横沙全村改造范围房屋3175栋，已完成签约92%！定下目标：两年内全部拆完。

 村里面动作不能说不快，6月份就派志愿者到村里发“封村令”，让村民和租客紧收拾东西走人。但没想到，区里给横沙的时间只有一年。横沙村慌忙不迭召开“决战300天誓师大会”。

 “誓师大会”之后第三天，横沙村就出现了村民群体上街散步事件。在7月11日，村民们自发举行了一次民意调查，3000多号人上街签名按手指印，表达了对旧改方案的不满。

 确实不像是92%同意率的样子。

 不只是横沙，黄埔区下“军令状”后，许多旧改长年推进不力的村子签约率也纷纷突破80大关，准备开拆。到处整得跟打仗似的。

 跟横沙一样，这些签字率一个比一个高的村子，也在过去的这个月时间里面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多起群体事件。

 尽管没多少确凿证据，但每个人都确信——村委与开发商有猫腻：某某村官收了开发商好几套房，就代替村民签了字，不然签约率为啥突然就变得这么高呢？

 有横沙人举着手机追问一名村干部是不是收了中鼎的好处。每追问一句，干部就回应一句：

 “我唔答你！”

 为了互相“通水”，横沙、庙头、沙步、茅岗、文冲等拆迁名单上的城中村纷纷派代表组成了联合维权群，分享维权心得。

 识广的那篇《冼村旧改往事》也在群里传得火热，被截图讨论最多的一句话是：

“要拆村屋，先治村官。”

 这不是识广说的，是冼村人当年维权的时候说的。但黄埔的村民看过之后，都纷纷表示要“向冼村的前辈们学习”。

 另一个近在眼前的案例也在维权群中流传：就在今年，黄埔区的另一个叫沧联的存在，由于沧联预约人数56%，而实际签约人数仅38%，沧联村的拆迁方案没通过，还调走了几个村干部，村民们集体放鞭炮庆祝，热闹堪比过年。

 有了成功案例在先，横沙上百号村民也在7月22日早上9点半护送着5名“英雄”，拿着“10大诉求”去到萝岗区信访局谈判。

 谈判前夕，有横沙村民号召各村的“老表”们要团结起来，抗争到底。

 “曾经的冼村就是今天的横沙，今天的横沙就是明天的黄埔各老表村。”

“今天你们撑横沙，明天横沙拉大队撑你们！”

05

 同样在黄埔各个旧改维权群中流传的，还有这样的故事：

传闻文冲有钉子户因为耗得够久，开发商私底下给他掏了50万，成功把房子拆掉；有横沙人闹着闹着就不闹了，领了两万块钱现金，转头就跑去了签字同意。

 “一村一策”到最后，演变成了“一屋一策”，甚至“一人一策”。而这些比冼村、沧联村的故事更能激励维权的村民。

 村委和开发商也没闲着：

 断水断电，挖路封村都是小儿科了，为对付“顽固分子”，万科操盘的旧改项目——文冲村甚至在凌晨12点放国歌，放完国歌，还有一波午夜3点的鬼叫，连高考前一天晚上也照放不误。

 午夜梦回，文冲村民要迷糊好久，才能分辨得出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地狱中。转而更加坚定了自己“斗争到底”的决心。

 真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但战壕的对面，不止是村委和开发商，还有大量已经签约的村民。

 不肯签字的，把那些签字走人的村民骂作“村害”“二五仔”。签了字的，指责钉子户们不顾大局，并送上横幅：

“阻人发达正扑街，冚家富贵屎忽鬼。”

直到今天（28号），维权群里还在号召大家团结起来：正义必胜！村民必胜！

 也是今天，距离7月22号横沙村民到黄埔信访局信访的日子刚好过去整整一周，黄埔区会派代表到横沙去回复村民的信访。

 村民们会“胜利”吗？“胜利”的又会是哪些村民？

 “旧改之王”黄埔的三年大会战又能胜利吗？

撰文 | JASON

编辑 | P.K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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