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的理念其实很古老,农民眼内无垃圾,只有天物。我从十几岁失学上山下乡之后切身观察感受到什么叫 环保。其实在农业大国中这是个古老的理念。代代深信并继承,根深蒂固。如今到了天天高喊环保的时代,实质是一些也不环保且浪费惊人,暴殄天物毫不手软。许多可重复使用的物材,古老的建材,雨后春笋冒起的乱章法的小厂,甚至炼地沟油,化工电镀加工,山寨式无回收废水的染整,什么都利字当头,不管他人不管后代的掠夺式的心态,弃置无规划,管理不到位的乱象纷纷上演。把原本的蓝天、清河、绿原野 、森林、山峰都糟塌到不成样子。民智民心愚劣化,自私损人不利己,陌生相害,不宜生存会同归于尽也不悔,文明?简直愚不可及!

我们读中学在六十年代,蜻蜓点水式的下乡农忙体验,只当玩笑和热身,并不伤筋动骨。直进展到失学了,强制去上山下乡,并发展要打成一片,要扎根农村,我才实实在在领悟到农村的农民,世世代代的生活生存状况,是多么的原始和环保。今天的人可能肤浅地武断地下结论——还不是因为穷?但我却观察到,他们珍惜物质,节俭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完全是立足在不暴殄天物之上。

农民眼里无什么算是无用的垃圾要丢弃的,都是些可重复用,有机会用,可维修后用,可变卖可换物,可做燃料,可沤肥,可做某样替代品。 于是城里人不屑一顾的垃圾全部被农民囊括进可用之才的范围之内。他们永在教后生的金句:叫起手乜都会有用,随时要有家底。于是,从空牙膏管到杀了禽类的鸡鸭鹅毛,是卖钱或换火柴的储备,一段木条木方木棍,一段草绳,一段麻绳,几块麻包,烂脏包装袋,统统是有用和家底 ,说不定哪天做个扫把,驳个锄柄,换个刀柄,搭个棚子,扎个瓜棚……

旧阵时,因为穷,个个都是环保高手

农民的生活内容,乜都不能少,失预算。起码买材料时充入其中悭得一元是一元。蠔吃完,又笨又重又丑的蠔壳用来建院墙,抗风挡雨100年不坏,那纸皮旧书报纸,更矜贵,垫床脚做枕头糊板壁卖钱,样样济事,后来的饮料樽易拉罐更是宝中宝,篮球打到不能再打,剖开两边,就做成打井水的吊桶,木板木片做厨柜,小板凳,手到擒来。秋风吹落一街树叶,何须环卫工人?小学生人手一条棍,绑定一条40Cm的尖头铁丝,一戳一张捡到箩筐里。回家途中, 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大姐大妈用五六条粗铁丝,曲成勾子状,扎成一个铁扒,把学生扎剩的所有叶子一网打净,这成了煮饭的燃料。农村一向缺柴火,剥竹壳,蔗叶,捡枯枝,烧稻杆都不够,于是愚昧无常识的人烧橡胶塑料碎布,有毒的废气惹哮喘甚至癌,这代价太重了,亲戚把富余煤票或赠或卖给乡民,才基本解决一半生活用火难题。进城买煤,催生了一大批单车负重“骆驼人” ,珠江大桥双桥不允许骑行,要推行。解放军与村民的争拗堵截无日无之。直到九十年代通了煤气,运煤变为“三脚鸡” ,手扶拖拉机运送,“骆驼人”退场,解放军撤防,这纠结才消失。

稻草对于农民,是宝中宝,舍不得烧,留着搭棚,垫床,卖给苗圃和菇类养殖。晒好扎妥堆成直径4米高5米的大垛秆转,待价而沽。这技术活,我恐怕今世都学不会,总是斜过斜塔,鬼五马六。九十年代良田变楼宇,仅剩余一些田种菜,宝贝稻秆从此消失。

旧阵时,因为穷,个个都是环保高手

有些环保手段很惊慄,1968年到果基稻米乡,水乡水网密布,河涌从宽一米至近珠江口几百米都有。过桥过渡撑船样样难。真欺山莫欺水。过一条一米宽小阡,一米左右,挑着担子,必须有个小桥。水乡的桥,百花齐放,几根粗竹,半截旧烂跳板或一个棺材盖。乡民们天天踩踏视为等闲。可怜我胆战心惊,面青面黄又标汗,赤脚一踩,幻觉会鬼来掹脚。不远处古棺中还有森森白骨,乡民熟视无睹,我每经过一次,就幻觉它在动,准备弹起。这是谁的先人?后人们怎放任不内疚?礼义之邦这么浪得虚名?每天惊吓纠结,结论是,农民的环保可谓无孔不入。吓够了,笑死你的也有。

榕树头车大炮听到个笑话,一个孤寒环保财主,去邻村饮宴。他的如意环保算盘够响。带土狗旺财一齐去,有保镖又有数维。厨余菜尾骨头啃半肚,万一半路要出恭,这“狗粮”不能益了别人。回程中果然财主内急,旺财也没“渎职”。把这“狗粮”吃光。孤寒环保财主正窃喜,今日事事顺心赚到尽,快到家了,只差半里路。 旺财却自己撒了一堆狗屎,孤寒环保老财庆过辣鸡,连踢旺财几脚,破口大骂:“ 死畜牲,一泡屎也努不住,偏要益了街外人……”这故事两个笑点喷饭,其一,暗讽是非做人情。其二,财主自己先没努住屎,畜牲谁至劲?自己?

实情在环保过份的乡中,长期供狗吃这“狗粮”还不算,狗还充当小小孩的“厕纸”,我最初看见,又吓餐死。那呲着尖牙的狗嘴如此牙烟。狗脑一乱,小孩危矣。不是说上得山多终遇虎?那“狗厕纸”?獠牙?农村的小孩病痛多,寄生虫多,高烧会惊獗,生恶疮疔毒,夭折率高,为什么行险着用“狗厕纸”?环保!

旧阵时,因为穷,个个都是环保高手

穿衣、鞋的环保更复杂曲折离奇。在一丈三尺六年代,城里人都环保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乡里除了这个,还有接力赛。家家孩子六七个,一件衣服接力穿。做一件改一件衫,老大等身尺寸,一个个接棒,补丁加补丁。我家老头家有八兄弟姐妹,想有件专属于自己的衣服,只能自力更生。从七岁起,他伙同乡中兄弟,策划找钱买衣服鞋袜。过年了,得了几毛钱利是。捏到死实藏到秘密。然后清明卖清明柳,课余干涌卖猫鱼,春捡木棉花,夏卖白兰花,每一分钱似荷叶凝珠般,终于储了二元多。几个人从盐步长征到广州中山七路,把本钱凑在一起,买了光酥饼,合桃酥和雪条,组成原始未成年人股份有限公司。自己舍不得吃,马不停蹄回到农忙的田头,以多过一倍的利润向农忙的叔伯兜售。被催命饥渴折磨的叔伯大破悭囊,踊跃购买。卖完了,小奸商找个荫凉处四四六六分了钱,连饼碎渣也分了。一趟生意才算完成。

农忙过后,小生意无市场,老中青少幼又忙做炮竹烟花织藤的发外加工。被盘剥之余,进账只有几毛钱。几经辛苦,才买到件衬衫和白球鞋,袜子仍无着落,要等再努力储钱。鞋买大很多,鞋头塞团旧布,老师写短放弃的白粉笔要收藏几支,随时粉饰宝贝白饭鱼鞋。父母讲:贪威识食不实际,怎不买解放牌军佬鞋?经脏经用?答:咁老土,你穿埋我份啦,自己钱自己话事。这白饭鱼穿了四年,顶趾了鞋底又快穿洞,捡了汽车呔来无师自通火力补胶鞋,一直穿下去。这些伟大的环保人士长大成家了,一样继续环保,凭自己的双手,为生活生存去制作一些没钱购买却又想用的物品。

旧阵时,因为穷,个个都是环保高手

不知是不是八个样板戏看得走火入魔了,杨白劳被黄世仁逼债都走投无路了,仍记得给女儿买根红头绳。这情调让快当妈的我明知不可能买摇篮和婴儿床,却天天对老头说很想有这两样。老头也只在电影和图书中见过,他虽有10年的业余织藤经验,也迎难而上,在一些存下来的碎料中,接驳弯拼,左拼右凑,居然弄出个象模象样的摇篮。婴儿床也难不倒他,砍下些大碌竹做床腿,开篾加籐皮编围栏,刨滑小木箱板。结实的小床做好了,透着竹香和藤香。我这比红头绳复杂得多的小资梦,居然成真。环保的66届回乡知青,搏到尽为将诞生的孩子奉上第一份父爱。我天天找布碎旧衣,剪成三角形,拼出小被子枕套和垫子,找旧蚊帐七裁八剪,做了小蚊帐,盼孩子有父母齐心准备的小礼物,能顺利快高长大。

孩子用几年长大了,送给侄儿甥儿接着用。夏天的酷热,孩子满头痱子,晚上哭闹着,真无奈。整晚和老头接力,摇蒲扇拂背哄睡。一被瞌睡鬼俘虏停了手,孩子又大声哭闹。虽然要买风扇是不可企及的奢望,环保老头的起心肝,捡些旧料,绕个小马达,到底老三届物理没白交学费,砌成一部直径一市尺的鬼怪式山寨丑爆风扇。吊在房樑下,噪音和凉风齐袭,小小孩居然肯睡不闹了。于是干脆抽了床板拼在地上,全家睡丑风扇之下,捱过一个个烤热的夏夜。雨下着屋又漏,这丑而弥坚的风扇居然不漏电,直到八十年代,终于买到遥不可及的正规钻石牌电风扇。鬼怪式退役了,山区朋友不嫌它丑,送给他拿回从化继续用,风继续吹……

旧阵时,因为穷,个个都是环保高手

改革开放得温饱,饱暖思建屋。80年代建村屋,须胼手胼脚做许多繁重繁琐的准备工作。师傅来开工前,水路运砖到码头,户主要蚂蚁搬家般运到地基旁垛好,砂石石灰要自己运,石灰自己发成灰膏备用。垒砖扎铁工作完了,拌水坭混凝土靠亲属来守望相助帮忙。每天师傅的下午茶,炒水坭的4桌6桌九大簋也是自己动手煮。劳动强度节奏很强,我要预先到广州买卅斤扎粉面粉面饼回乡。老头为省1/3费用,通霄倒模制作围栏用的木棉花图案的预制件。烧煤多每天4个煤炉不停,煤粉从广州买回要一个个印成煤饼。现回想一下,当年天天早上6点至晚上10点都要如牛负重,都不知怎傻傻捱过来。

到了九十年代,生活持续改善,环保理念持续变淡甚至颠覆至粉碎。首先生活用火换了煤气,满街往日的燃料只能连累环卫工人。用上清洁的能源,生活写意了。垃圾却堆积惊人。没有人印煤饼,供应链成熟,现成送上门,随叫随到。洗衣服也鸟枪换炮了,从双缸到全自动。水用量,洗衣粉或液用量大增,让河涌雪上加霜衰多二钱。洗衣方便,又催生买衣服量大增,一年买一次衣服的环保习惯被颠覆,连老环保人士也动辄几十套衣服,窃喜之余,难掩罪过的心态,别的方面,尽量抵制即用即弃的败家行为。

21世纪到来,70、80、90后在历史大舞台上登场。农工商进一步合体,利字当头压倒一切,更断然拒绝环保老土习惯。管他什么河不清变七彩毒河,管什么化肥农药禁忌,养殖业整个食品制销化学元素表任性用。衣服十足新也扔了,两脚人类“百足化”,一户户人家有成百双鞋不是奇闻。大量可用的电器,电脑,手机,更新换代快似眨眼睛,更别说包装物料了,垃圾,堆填,倾入大海,几百年无法降解的塑料,加上秃山,水土流失山石坭倾泻,水资源告急,毁灭人类的塑料微粒,通过饮用水,食物链,最终 三国尽归司马人类氏。

气候不再饶过人类,食材不再丰富并枯竭,已经有科学家研究粪便变食材的实践,海水淡化了也无法解渴,一部“镜花缘”中无肠国成了恶兆?人类要乜无乜,三D打印也变成隔靴搔痒?人在做,天在看,上帝烦了,佛祖无眼睇了,阿拉真神也没了脾气。霍金说:人类还有200年左右,文明利人类,全局已水尾?

阿婆发噏风也讲攰了,后辈们,我纯属杞人忧天?明天会更好是不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