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隆江男人的珠三角流浪记
一个隆江男人的珠三角流浪记

每次在广州的街头看见“卤味研究所”,隆江人周哥都会满脸困惑:“卤味有什么好研究的?”

终于有一天,周哥走了进去才知道,所谓“研究所”原来和他的“隆江猪脚饭”一样,也是一卖快餐的,不一样的是,差不多的饭菜,他只能卖15块,在这里最少要卖30块,

“原来还能这么干!”周哥决定,也把猪脚饭干出点花样来。

20多年前刚出来混社会的时候,周哥摆过地摊,搞过批发,甚至进过传销组织,潇洒过,荒唐过之后,宿命般地提起了刴卤猪脚的菜刀。

十多年过去,三个孩子里最小的那个都已经读小学了,这个隆江男人认定了猪脚饭的道路,而且要把它走成“康庄大道”。

一个隆江男人的珠三角流浪记

 

01

周哥生在改革开放正式开始那一年,小时候读书不行,那就干脆不读。初中读到一半就离开老家去捞世界。那时候的他还不叫哥,到处给人当小弟,在深圳的街头卖过早餐、在中山的日杂店当过店员……

隆江是揭阳市惠来县的一个镇。这片与周边市县一起被统称为“潮汕”的地方,历史上走出过很多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周哥没少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赚大钱。2004年,给人当了10年小弟的周哥决定自立门户。

那时,隆江有哥们儿喊周哥去一起去卖家乡的猪脚饭。说起隆江猪脚饭,相信很多广东打工仔的第一印象就是“通街都是”。但那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了,10多年前,工人都在厂里包吃包住,快餐市场远没有今天这般成气候,隆江猪脚饭也不似其他“三巨头”一样有地方政府扶持。一番斟酌过后,周哥找舅舅借了30万,跑广州做生意去了。

“张国荣死之后的第2年,我在员村菜市场开了一家冻品批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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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广州,什么生意都好做。年底春节之前,小有成就的他被家人安排相亲,用三天时间就解决了自己的人生大事,之后和老婆一个管钱,一个管货,事业蒸蒸日上。

那时候的中国股市,也打了鸡血。2006年,小舅子找周哥借钱炒股。重情义的周哥毫不犹豫,把全副身家都掏了出来砸进了股市。结果08年股灾,两人亏得渣都不剩。

不知道是炒股炒糊涂了还是怎样,家人还没从金融风暴中回过神来,周哥就带着全身仅剩的10万块钱跑去了广西,在一哥们儿的推荐下全部投进了一个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传销还是直销的机构。最终人是平安回来了,10万块钱投了井。

生意和投资都一败涂地的周哥一夜回到解放前,被迫回到老家。兜了一圈,人到中年,除了老婆孩子,一无所有。

 

02

2010年,周哥的第二个孩子刚刚满月,一场隆江百年一遇的洪水就把他的家给淹了。负担越来越重的周哥,决定重出江湖。

没钱那就从摆地摊开始挣。2010年的4月,周哥回到了深圳,这一次他不卖早餐,卖荔枝。他收到风,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大老板来深圳买荔枝。

那也是深圳的黄金时代啊,做各种生意的都往深圳跑。

彼时,缺斤短两是深圳走鬼的不成文规矩,别人都是八两当一斤,周哥比较“实诚”,称够九两,一些大老板因此成了他的回头客。

“不是几斤几斤买,是几吨几吨地买,到山上去摘,摘完装飞机运走。”短短几个月,周哥就赚了几万。

周哥发现来深圳的老板们除了喜欢买荔枝,还喜欢往东莞跑。觉得内有乾坤的周哥决定去东莞一探究竟,发现了财富的密码。

那时,东莞正值城镇化建设的高潮,原本只被潮汕人当宵夜吃的隆江猪脚因为便宜管饱,很受打工仔,尤其是苦力工人的欢迎。

周哥赶紧在宾馆开了一间房,把当年喊他一起做猪脚饭的哥们儿找了过来,在里头交流了两天一夜的开店秘诀。不久,周哥的猪脚饭店在东莞塘厦应运而生,又是老板又是员工的他感慨一年365天能干出36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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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就意味着有钱赚。事实上,周哥赚的钱还不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年十几万:

 “东莞这地方做生意还可以。塘厦那条街,吃喝玩乐一条龙。从深圳过来,油门一踩就能到了。”

周哥特地强调了“一条龙”。一些哥们儿、朋友经常来周哥的店里吃饭,吃完就去“一条龙”。

转折点出现在2014年的2月9日。那一天,6000多名警察倾巢而出,在全市的夜总会里带走上百号人。

东莞人民忘不了那个夜晚。周哥也忘不了。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两者之间有何关联,但那一夜之后,他明显感觉自家的猪脚饭生意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为了止损,周哥在2015年的时候把塘厦的猪脚饭店关了,带着全家开启他的又一次流浪。

03

据周哥的观察,广州白云的萧岗跟塘厦的那条步行街很像:打工的人多,夜生活丰富,租金还便宜。

于是,周哥把揾食的家当都挪到了萧岗。然而,这一次“复制粘贴”并没有成功,萧岗每天营业额连塘厦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扣去成本,基本没赚。

“有个开宝马的过来点了个秋刀鱼,没吃完,跑过来跟我说要打包,我都怀疑他的宝马是借过来的。”

萧岗呆了1年不到,周哥又转移阵地了,把新店开在员村四横路上的另一家猪脚饭旁,他自信可以“碾压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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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村四横路是天河一带有名的食街,旁边有红专厂,有游戏公司,还有城中村,不愁没有生意做。事实上也是这样。周哥的猪脚饭在四横路一开张就深受附近金融城的建筑工人、三七互娱、以及红专厂里贪玩蓝月公司的码农们欢迎。

怎料后来食街档口越开越多,单是抢生意的潮汕美食就有好几家,闲得无聊的周哥天天在店里泡功夫茶。红专厂拆了、三七互娱搬了之后,周哥干脆连店都不去了,打麻将消磨时间,还赌起了地下六合彩。他知道一定会输,但手痒起来的时候就是忍不住。

他曾试图用老一辈的说法来为自己开脱:

“赚钱赚钱,剩下来的不是赚,花出去了才叫赚。”

04

猪肉越来越贵,客人越来越少,卖猪脚饭的收入也逐渐抵不上了周哥的个人开销。尤其是当孩子们一个个都越长越大的时候,一个人撑着整个家的周哥也不得不审视自己的行为。

“学费一年每人两万多,你说压力大不大。”

小儿子出生之后,周哥后来又有了一个女儿,如今一家五口在广州租房生活。他想过把孩子们都留在老家,但爷爷奶奶说不动他们,只好接过来。但接过来也没空管教,看见孩子成绩不好,周哥只会臭骂:

“我都不知道猪脚饭到时候还能不能存在,如果不存在,你连去当乞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你。”

周哥在努力让猪脚饭“存在”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从去年开始,除了偶尔还打打麻将,他下定决心戒六合彩了。40岁的他,第一次做起了“职业生涯规划”。

“卖卤味的都可以管自己叫研究所,我们也应该探讨一下,猪脚饭可以有什么出路。”

2019年,周哥跟同样在广州做猪脚饭的堂兄弟们每人交了几万块钱,成立了一个叫“潮家兴”的公司,打算把隆江猪脚饭品牌化运营。公司已成立,周哥就把四横路“半死不活”的苍蝇店搬到了国际金融城对面的科新路,好好装修了一番之后,也挂上了“潮家兴”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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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谁也没想到,又是一场疫情。终于熬过了不能开张的时候,周哥一家五口火速回到广州,顺便还带了几个想学猪脚饭的老家小年轻。

不知不觉,周哥的新店开业半年多了,周哥的店还处于“没什么钱赚”的状态。

但他已经认定了猪脚饭这条道路,他一个在珠江新城卖猪脚饭的堂弟在广州买了房,还有一个在骏景花园开店的堂哥月入两万。

“只要这个城市还在建设,猪脚饭就一天都还有需求,那些粥粉面能有几块肉给你吃?两泡尿就拉完了。真正干活的人,没有肥腻的东西垫肚子不行。”

他们想要把“潮家兴”做成“卤味研究所”那样的品牌,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不用随着城市的风吹草动,带着老婆孩子到处流浪了。

“要是对面金融城能够修两座天桥,把人都引过来就好了。” 周哥喝着酒,很认真地对我说道。

酒过三巡,已是夜深。我脑海里响起了Bob Dylan的《Blowing in the Wind》: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祝愿他心想事成。

撰文 | JASON

编辑 | P.K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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