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火百日,艰难求生|广州“的哥”生存实录

一转眼,2020年已过完了三分之一,广州的夏天来了。

 

新冠肺炎疫情给人们带来的恐慌和焦虑正在逐渐散去,但它对各行各业所造成的创伤,并没随着“复工复市复产”的推进而愈合。

 

对于广州3万多名的士司机来说,“活着”——这个被余华解释为“人最基本的目的”的词,从未像现在这般真实而扎心。

 

等不来的客人,照交的份子钱,必出的油费、生活费,压得每个的士司机都喘不过气。

 

如果你在晚上去到的士司机们聚居的棠下、大观、江夏,会发现成百上千辆的士,躺在路边睡觉。——本来,他们应该在路上,把一个个从大排档、电影院、夜店里出来的人送回各自的住处。

 

这些城市中的温度计,探测到的,不是夏天,而是寒冬。

 

熄火百日,艰难求生|广州“的哥”生存实录

 

被“熄火”的100天

 

熄火百日,艰难求生|广州“的哥”生存实录

晚上八点,二十几辆五颜六色的的士在羊城创意园门外的黄埔大道中一字排开,车窗里一团鲜艳的红色,是“空车”的标识。

 

他们在等从创意园里下班的人们,一脸“任君挑选”的表情。陆陆续续有人从创意园门口出来,有人走向共享单车,有人走向公交站。

 

“一个小时拉不到人正常,两个小时拉不到人也说得过去,三个小时还没有生意做那就真要完蛋。”这句戏谑味十足的话,是“的哥”温师傅在路边等客无聊时发的牢骚,也是他对广州的士行业当下现状的生动概括。

 

据不完全统计,广州有的士公司约60家,在营运车辆超3万台,在编司机约4万。每年4月份,是广州“的哥”们的生意高峰期——广交会在这个月举办;华农的花开了;初夏的广州,让人们在晚上蠢蠢欲动。

 

“就算没有广交会,天气暖了,晚上出来嗨的人也多,随便到江边跑跑都能保底。”还差3天才入行满1年温师傅,早已摸清了广州人的生物钟。

 

熄火百日,艰难求生|广州“的哥”生存实录

一场名为“新冠肺炎”的疫情,彻底打乱了“的哥”们阵脚。

 

春节的广州本就没多少生意。从1月23日——广东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的那一天起,更是一下子就没人打车。好不容易熬到复工,国外疫情的输入,再次把的士师傅们的希望熄灭。

 

“武汉解封那天,新闻说有几万人回来。我在广州南等了5小时,来回跑了40多公里,拉了38块钱。哪来的人?苍蝇就有。”温师傅抱怨道。

 

这个月17号,一名棠下“的哥”确诊新冠肺炎,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的士已然成为了“高危场所”。

 

为打消人们的顾虑,市政府连续两个通宵对广州3.8万“的哥”进行了一次核酸大排查,第二天的新闻标题振奋人心:无一感染。

 

情况并没好转,生意雪上加霜。

 

直到今天,电影院、沐足店、KTV这些行业都还没有复工;复工了的,除了网络游戏,哪个行业都不好过。

 

“以前玩得嗨皮的大老板们,现在一提满眼是泪。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公交、地铁那么便宜,谁还愿意花钱打的?”

 

 

入不敷出

 

老司机董叔也一肚子苦水。“能不能拉到人,纯看运气。一天12个小时,流水300,除去油费车租,利润60进兜儿,吃饭20,抽烟20,来朋友喝个酒,三天白干。”

 

面对骤降的收入,昂贵的车租,与住房、吃饭、家用等雷打不动的生活成本时,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的哥”们,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入不敷出”。

 

“早上6点出门,晚上7点收班,10个客人都没有。街上跑的,路边靠的,99%都是空的。好不容易拉个人,起步价都没过,能不心凉?”

 

心凉不凉,份子钱都依旧得交。

 

所谓的份子钱,就是的士司机向出租车公司按月交的租金。在广州,“行价”是每个月七到八千,一般五年起租,直到的士报废。

 

这笔不低的支出,在疫情期间把“的哥”们压得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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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在外面吃西北风,能保底就不错了,别想着赚钱,累死你也赚不到。”温师傅怨声载道。

 

2月初,行业协会就发了一纸减租倡议,没有什么“减是情分,不减本分”的争论,的士公司行动迅速,立马给“的哥”们减了2月份3600块份子钱。但温师傅并不买账,2020年开春以来几乎没有一分钱收入的他,觉得这几个月的份子钱公司就不应该收。

 

“的哥”们为了此事也闹过——就在上个月。温师傅回忆:当时来了三十多台车,六十多个司机,堵在公司门口“筑长城”。负责人跟“的哥”讲道理:“没法免,车辆更新换代、场地、管理都要成本。”

 

本来,温师傅和搭伙的一个老乡白天晚上换班,一个月的份子钱两人分摊,但老乡看今年这情形决定不干,温师傅至今没找到新的搭档。

 

“还能咋办?自己看着办。”

 

困局

 

温师傅的情况不是个例。许多的士司机因为担心广州疫情,至今没有回来。

 

“棠下确诊那哥们儿,清明回去给他老爸烧钱了,这边一出事儿,他们那儿整条村都给隔离了。现在行情这么差,谁都不敢乱动。”

 

这些天,棠下的胡辣汤铺、快餐店,生意异常冷清。

 

温师傅就住在棠下,这几个月,每晚十点钟就开始陆续有的士开回棠德南路“过夜”,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平时晚班起码干到凌晨三四点,现在想找个人交接班都难,司机不够,夜店又不开门,过了十二点街上人影都没几个,一不小心连油钱都给亏进去,还不如早点收班回家睡觉。”

 

但到了白天,的士司机还是一样要在城市里“巡航”。

 

熄火百日,艰难求生|广州“的哥”生存实录

千禧年入行的司机董叔是“见过世面”的人,SARS、禽流感、金融风暴都亲历过,却从没有像今年这样感到艰难。

 

一个人肩负着整个家庭生计的他,20年来都干得很诚恳。一直干到第17年,才攒够首付回郑州给儿子买了套房结婚。那一年,董叔53岁。

 

艰难也得干。很简单:养家,糊口。“人老了,没文化,保安送餐干不动,也就开的士的还有人请了。”

 

2月正值国内疫情的高峰,整个广州近乎停摆。但40岁的珍姐还是在那时候考了个服务资格证,成了白云集团旗下的一名“的姐”,不为赚钱,只为了能与同为的士司机的老公“开对班”,分担其份子钱的压力。两个月前,珍姐老公的对班刚刚辞了职,转眼又碰上疫情,想在短时间内找个新的对班并不容易。

 

“像我们在广州还能做什么?只能做保洁,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散工也没人请,开的士起码每天还能有点收入。”

 

珍姐的两个孩子都到了读书年龄,为了不让他们像自己一样吃文化亏,她跟老公两人昼夜分工,每天几乎跑满24小时,每个月的钱,都存了起来给孩子交学杂费。

 

“现在要网络上课,刚给家里买了电脑,拉了网线,花了4000多。”

 

 

活下去

 

3月份,宋师傅从1300公里外的平顶山来到广州。他原本在老家开餐馆,但受疫情影响,生意惨淡,把家里的小饭店留给老婆照看,他来广州开起了的士。

 

“出来多多少少还能挣点钱。哪怕真的挣不到钱,至少家里少张嘴吃饭。”

 

时间来到4月底的一个凌晨,我加完班,一台的士把我从天河的创意园,送回了番禺的城中村。大马路上空荡荡,偶见几台顺路的“空的”,在左右两旁的车道飞驰而过。

 

“师傅这么夜了还不收车?”

 

“混口饭。”

 

身旁的车窗被摇得很低,在夜广州的街头“兜风”本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但这一晚的风,吹得我有些疲倦,又忍不住打了个颤。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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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Eric

编辑 | 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