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的昔日,指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时岭南港澳一带的人,仍习惯沿用“省城”来称谓广州。

01

饮食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广州地处亚热带地区,天气湿热,容易令人食欲不振。一直以来,为增加人们的食欲,各食肆利用岭南食材丰富的特点,制作各种风味的菜肴点心。久而久之,养成粤人爱吃的习俗,有“食在广州”的说法,粤菜也成中国八大菜系之一。广州人对饮食的讲究,成为当地特有的一种人文精神及物质生活的传承模式。

昔日的广州餐饮食肆,常常精心制作一款菜肴或点心,以高人一等为噱头,关联店名,打响招牌。在五、六十年代盛传的有:大三元红烧大裙翅、大同脆皮鸡、广州酒家文昌鸡、蛇王满五蛇羹、菜根香斋烧鹅、野味香开煲狗肉、太平馆红烧乳鸽、利口福炒牛奶、务农牛奶鸡、愉园油爆虾、宁昌盐焗鸡、北园江南百花鸡、莲苑梅子蒸鹅、伍湛记状元及第粥、欧荣记云吞面、东江爽口牛丸、海珠路路边鸡、顺记雪糕、南信双皮奶、荣华楼招牌虾饺王、太平沙财记牛腩粉、莲香楼三黄莲蓉月、成珠鸡仔饼、得心白切鸡、刘富兴七彩杂锦煲、趣香园杏仁饼、沧州腊肠、莫记乳猪、森记排骨煲仔饭、德昌咸煎饼、回民饭店烧羊腩、陶陶居猪脑鱼羹、南园市师鸡、泮溪八宝冬瓜盅、云香冰花鸡蛋散、大公餐厅葡国鸡、银龙酒家的烧鸡鲍翅、亨栈饭店的金牌油鸡、妙奇香豆豉鸡、沙河饭店五彩沙河粉……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大三元  惠如楼  妙奇香

今天来看,以上菜肴点心有些平平无奇,为大众所熟知。但在五、六十年代食材匮乏的情况下,听一遍都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不少茶居酒楼还在门前张挂楹联,开宗明义其服务理念,嘲讽世态炎凉,引起食客的共鸣。楹联善用鹤顶格,如:

陶陶居楹联

    陶潜善饮,易牙善烹,烹饮有度;

    陶侃惜寸,夏禹惜分,分寸无遗。

大同酒家楹联

    大包易卖,大钱难捞,针鼻削铁,只向微中取利;

    同父来少,同子来多,檐前滴水,几曾见过倒流。

惠如楼楹联

    惠人惠已,素持公道;

    如亲如故,长暖客情。

妙奇香楹联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壶天酒楼楹联

    壶里满乾坤,须知游刃有余,漫笑解牛甘小隐;

    天下无尔我,但愿把杯同醉,休谈逐鹿属何人。

   (壶天酒楼解放前已倒闭,原址在后来的大三元酒家位置)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广州的茶楼(茶居)与酒楼(酒家)是有区别的,茶楼以供应点心为主,如大包、肠粉、虾饺、烧卖、盅头饭为主,营业时间早上五时至下午二时。酒家相对茶楼来说消费较高,以饭市为主,营业时间为早上九时至晚上十时。有“茶楼不摆宴,酒家不做饼”的说法,解放后,随着社会各阶层人员经济地位趋于平等,特别是在六十年代初广州市调整商业网点后,茶楼与酒家的区别就不大了,一样有茶市与饭市,只是规模不同而已。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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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楼  陶陶居  云香酒家

茶楼有独特的行话行规,如楼面服务员称企堂、伙记,或戏称 “抓死人头”(手执铜水煲为顾客斟水的形象),传菜员称为“地喱”(班地喱,英文Pantry的译音),清洁公共场所的人员称“洁净”。销售服务员戏称为“跑楼梯”,以前销售点心是捧着蒸笼,在顾客中穿梭大声叫卖——鸡球大包、干蒸烧卖。跑完这一层,还要上下楼梯到另一层叫卖,十分辛苦。1957年拍摄的电影《羊城暗哨》,有一场戏是侦察员王练与特务小神仙在茶楼接头,取景在惠如茶楼。为不影响茶楼营业,当日凌晨二时,请了广州演出公司的职工做群众演员,每人发一盅两件,饮茶闲聊。开拍时就有茶楼服务员捧着蒸笼叫卖点心的场面。

楼面服务员业务要求是很高的,除了斟茶递水、写单落单的眼见功夫外,能熟练介绍点心菜肴的风味、价格,还要有较强的口算能力。因为就餐者结帐的总价,全凭楼面服务员数餐碟、口算得出来的。另外,服务员将结算单交给就餐者到收款台结帐,从离开餐桌,一直到达收款台这段路程,服务员将全程目送监视。有贪小利者中途溜走,属于看管不严,其损失由服务员赔付。

对房间招待顾客的服务员要求就更高了,举一个例子,房间有一桌筵席,满座顾客十二个人。席间,有顾客到窗边吸烟,有顾客到沙发聊天。不管你离座坐到哪里,服务员总能将顾客原来的茶杯斟好茶,端到顾客面前,绝不弄错。现在这种绝技已失传,新派服务员无法辨识坐乱座位的顾客,只能通过换杯子,重新斟茶。

传闻在第十甫有间茶楼,所做的饼食新鲜出炉,抵食大件,购买者众。做饼的师傅叫阿茂,他十分勤快,每天早起做饼,放到门市销售。阿茂不时到门市巡视,看到哪一种饼食差不多售罄,立即回去加工补充。既保持饼食新鲜,又不浪费材料。受到老板的称赞:阿茂真勤力,冇嗰样饼整嗰样饼。后来以讹传讹,变成了不按规矩办事、好标新立异的歇后语:阿茂整饼——冇嗰样整嗰样。

昔日茶楼食肆,用苏州码子来记数。对应汉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分别写作“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十”。苏州码子特点是笔画简单,书写快捷,不易涂改。写菜牌和结帐均用此码子。茶楼通常将结帐称为“埋单”,写菜称为“落单”,吃霸王餐称为“走单”,而用餐者串通服务员,少算价格称为“标松柴”。

改革开放后,受香港粤语电影的影响,外省顾客也用“埋单”代替结帐的叫法。但不知为何将“埋单”写成“买单”,可能他们觉得将帐单“埋”起来,无法理解。于是望文生义,改为“买单”。

粤语对“埋单”的解释,一说“埋”是表示趋向、走近,走去收款柜台结帐,又叫“埋柜”,有走埋去结帐的意思。一说“埋”是表示归拢、计算的意思,如“埋数”,当时服务员要将就餐者吃过的餐碟归拢,口算总价,故称“埋单”。更有一说,“埋单”是一个特定的词语,不能拆分理解。

在广州地区也有“买单”的说法,如改革开放初期,广州人要买电视机,委托朋友在香港交款,在广州提货。这种当地交款异地提货中交款的行为就叫“买单”,与现在说的“买单”意思完全不同。尽管广州人多次向外省朋友纠正“买单”的写法,但收效为零。为了推广粤语,让粤语走向全国各地,广州人只能委曲求全,听之任之了。其实,同年代还有一个与“埋单”使用频率相同、意思一样的词语,叫“睇数(找数)”,同样表示结帐的意思,但现在广州人已很少使用了。

来茶楼饮茶的人三教九流,三山五岳,遇到开茶位的俊俏女服务员问:先生饮乜嘢茶?

油腔滑调的茶客就打趣:普洱,普洱啊(“抱你”的谐音)。

牙尖嘴利的女服务员还以颜色:水仙,水仙啦(“死先”的谐音)。

广州人饮茶的俗例:茶壶盖子半开(或打竖在壶口上),是要求服务员续水。茶壶盖子反过来盖在壶口上,是要求结帐或已经结帐。别人给自己斟茶,卷曲食指与中指轻叩桌子,表示谢谢的意思。但仅限于同事、同学、平辈之间,年青人给长辈斟茶,无须答谢。长辈一般不给晚辈斟茶,除了对象是小孩子。

茶楼饮茶按每位收钱,一般茶叶每位五分,特别好的是每位一角。茶楼通常提供的茶叶有祁红、滇红、香片(花茶)、乌龙、铁观音、水仙(乌龙茶的一种)、杭州白菊、白毛寿眉、普洱、西湖龙井、虫屎茶(用化香夜蛾和黑米虫的粪粒加工而成)等。六十年代中,有些茶楼推出新品种“岩茗”,每位一角。老茶客也不认识这是什么茶。后来经了解,才知这是闽北的大红袍、铁罗汉加入少许闽南乌龙茶的混搭茶,难怪这么贵。昔日广州人品茗喜欢红茶、乌龙,老人饮普洱和虫屎茶,而白毛寿眉、西湖龙井少人问津,茶客戏言“无色又无味”。大家当时科学知识有限,不知道绿茶中茶多酚的好处。

个别囊中羞涩的茶客,到茶楼五分钱开一壶茶,四分钱买一张《广州日报》,在电风扇下看报纸,“打趸”半天,没有其他消费,称为“净饮”。为阻止这种现象,茶楼打出“净饮”收费一角的告示。

五、六十年代,一家人去茶楼饮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饮一次茶可以向左邻右舍吹嘘好几天。这源于茶楼提供的点心多种多样,一般家庭难以制作满足口福。各茶楼食肆的点心师,制作点心秉承传统的制作方法,力求尽善尽美,不屑偷工减料。如常见的叉烧包制作时要成雀笼形,蒸熟后包身开裂而不露馅。油炸鬼的佳品为棺材头、丝瓜瓤、金黄色、外脆内松。虾饺的馅内要有三只虾,澄面皮有十三个褶。粉果要包得满而不实,形如榄核,蒸熟后每只摇之有声。以下是六十年代茶楼点心的价格(非经济困难时期):

猪肉拉肠0.16元,斋肠0.08元,鲜虾饺0.36元/笼,干蒸烧卖0.30元/笼,猪润烧卖0.28元,牛肉烧卖0.28元,排骨烧卖0.25元,芽黄炒斋河0.30元,马拉糕、萝卜糕、芋头糕(三件/碟)0.28元,白糖伦滘糕(三件/碟)0.30元,牛脷酥、咸煎饼0.10元/个,豆沙包、椰蓉包(三个/笼)0.30元,叉烧包、生肉包、莲蓉包(三个/笼)0.33元,松糕(二件/笼)0.16元,瑞士角(二件/碟)0.24元,叉烧餐包0.13元,油鸡卤味0.50元/碟,鸿图窝面1.20元。鸿图窝面以猪骨、光鸡、瘦肉、火腿熬制的上汤为汤底,面取全蛋伊府面,伊面上铺满鲜虾仁、肉丝、珍肝、鲜菇、韭黄、菜远,色香味俱全,不是每个顾客消费得起。

可能有些人说,上述点心都是几角钱的,很便宜啊。但须知道那时一角钱,是一个成年人一餐的伙食费。在小食店或单位饭堂,买三两饭要三分钱(三两粮票),要一个菜——萝卜炒鱼崧或节瓜粉丝虾米要七分钱,饭菜总价也就0.10元。高档一点的菜式——猪肉炒菜心,就要九分钱,加起来要0.12元。

茶楼供应的点心还有咸水角、芋角、鸡蛋挞、糯米鸡、荷叶饭、鸡蛋糕、滑鸡包、金银盏等等,其价目就不一一列举了。

以上点心的价目,随着茶楼地段不同档次不同材质不同,有所变动。如在街边小食店一碟猪肉拉肠0.10元,在茶楼要0.16元。在光复中路的荣记面店,一碗细蓉云吞面0.15元。在不远处的长寿路坚记面店,一碗细蓉云吞面0.23元。该店以汤靓面爽为卖点,用猪骨、大地鱼、虾子、冰糖熬制汤底,面用全蛋竹升面,价钱虽贵,物有所值。虽然是区区几分钱的差别,市民更多光顾荣记面店,其时饮食以填饱肚子为原则,知悭识俭的淳朴民风可见一斑。

五十年代五星茅台酒价格为2.97元/瓶,六十年代五星茅台酒价格为4.07元/瓶。这年份的茅台如保存到今天,价格恐怕要千元以上。但当时广州酒客并不喜爱酱香型的高度白酒,他们更钟情于玉冰烧、广东双蒸、西凤、竹叶青、莲花白等,还有永利威酒厂出品的五加皮、玫瑰露。在茶楼老酒客饮早茶,照例要一杯双蒸,一碟油鸡卤味,浅斟低酌,悠然自得。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40年代广州酒家  大元茶楼  利南楼

随着城市建设的需要,人们生活习惯的改变,以及自负盈亏的经营模式,许多老字号餐饮食肆逐渐消失。自六十年代起至今,广州消失或停业的茶楼食肆有:

惠如楼(原址在中山五路)

陆羽居(原址在太平南路)

祥珍楼(原址在中山七路)

成珠楼(原址在南华中路)

亨栈饭店(原址在十八甫路)

三如酒楼(原址在南华中路)

太如楼(原址在光复路)

东如楼(原址在越秀南路)

南如楼(原址在永汉路)

多如楼(原址在珠玑路)

蛇王满(原址在桨栏路)

西园酒楼(原址在中山六路)

云香茶楼(原址在东华东路)

愉园酒家(原址在多宝路)

银龙酒家,前身称谟觞酒家(原址在宝华路)

菜根香(原址在中山六路)

利南楼(原址在中山四路)

洞天酒家(原址洪德路)

巧心楼(原址惠福西路)

大同酒家、大三元酒家、大公餐厅(原址在长堤大马路)

还有新陶芳、利口福、华北饭店、东江饭店、刘富兴饭店、江苏馆……

曾经留下毛泽东、柳亚子、鲁迅足迹的妙奇香饭店(原址在中山四路),也在二十一世纪城市道路扩建中被拆除了。

一些脍炙人口的传统粤菜菜式,由于工序烦琐或食材所限等原因,已经在餐桌上消失,如满汉全席、龙虎凤烩、烧蟹盒等。一些昔日广州家庭常见的食物,也日渐式微,有些年青人甚至听也没有听过,如金银鸭粥、盆粉、石螺粥、上汤云吞皮、臭屁醋、香花菜、生菜包、酿鲮鱼、炸虾饼等。俗云“一鸡死一鸡鸣”,一些昔日鲜见的外省菜式、食物,近年渐渐进入广州的食肆,为大众所接受,如北京烤鸭、酸菜鱼、麻辣火锅、佛跳墙、肉夹馍、羊肉泡馍、手抓羊肉等。广州是一个包容的社会,在菜肴、点心的创新方面,从不排外,突显兼收并蓄、博众所长的地域文化特征。

02

小贩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我国建立起公有制为主体的计划经济,但广州仍存在不少手工业者和个体商贩,形成国有、集体、个体经济并存的局面。其中,长年走街过巷的流动小贩,成为广州独特的市井风情画。

在城区的横街窄巷,常常听到挑着担子的小贩各俱特色的叫卖声:

“棕绳、麻绳、天窗绳。”这是卖绳子的。

“惠州梅菜、荷塘冲菜。”卖梅菜冲菜的。

“箍粥煲,补沙煲。”是补瓦煲的。

“晾衫竹,茶竿竹。”卖竹竿的。

还有飞发(理发)的、卖桐油灰的、补胶鞋补塑料凉鞋的、卖卜卜脆南乳肉的、卖豉油的、爆肥仔米的、骟鸡(阉鸡)的、补生铁镬的、卖麦芽糖的、卖雪条的、补藤席藤手抽的、收买烂铜烂铁的、收购旧玉器的、揑面人的……叫卖声彼起此伏,终年不断。

其中流动理发师打扮别具一格的,头发梳得油光滑亮,一年四季都穿长袖恤衫,打领带,手提一个放理发工具的小藤箧。如今仍有广州人揶揄别人衣着与身份不符的俗语——成个飞发佬咁样。

小孩子喜欢看骟鸡、补生铁镬这些有技术含量的操作。

大家知道,公鸡骟(阉割)后,会皮光肉嫩,烹饪菜式分外美味。于是有人专门从事骟鸡职业。只见骟鸡人抓着鸡主递来的一只半大公鸡,人脚踩着鸡脚,使鸡无法动弹,牵开翅膀,拔去身上的一撮毛,用刀在鸡身上划开一个口子,用一个小巧的扩张器将鸡身上的创口张开。然后在内脏里掏挖找寻,挖出两颗鸡子(睾丸)将其割下,最后从鸡尾巴上捋下一撮毛,塞着鸡的伤口,骟鸡手术就完成了。骟一只鸡要一角五分钱。但不是每次手术都那么顺利,有时挖来挖去,只挖出一颗鸡子。这种公鸡长大后,有骟鸡的外形,同时也会打鸣,俗称骟生鸡。有时骟鸡手术完结后,放开束缚的公鸡在地上扑腾几下,一命呜呼。这时,骟鸡人要退回鸡主一角钱,自认学艺不精,在围观小孩的哄笑声中,赧然离去。

广州家庭用的铁镬分为熟铁镬和生铁镬,熟铁镬手感轻巧,易冷易热,但相对不耐用。生铁镬厚重质脆,保温好,只要不摔跌,十分耐用。旧时广州人喜欢用生铁镬,炒菜够镬气。家庭主妇有时不慎将铁镬跌破了,就要请补镬师傅了。补镬师傅装模作样地观看铁镬的破洞,要价四角,经过讨价还价,三角成交。只见补镬师傅将担子上的小号炼铁炉摆在街旁麻石上,往火炉里扔几块从广钢煤场捡来的焦炭,火红的焦炭中藏一个用瓦煲柄制成的“坩埚”,将几块生铁碎片放入“坩埚”中,接着拉动风箱。不一会,在熊熊炉火的高温下,“坩埚”中的铁碎片已炀化。这时,补镬师傅不慌不忙地将要补的铁镬放在地下,在破洞的下边垫一块铺满耐火泥的破布,然后将“坩埚”中铁水倒入破洞中,用一块卷成球状的石棉布快速碾压,使铁水与铁镬的破洞熔合在一起。待铁水冷却后,用一块油石轻轻磨去凸起部分,于是补镬大功告成。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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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小贩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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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要论小孩子最喜欢的项目,非爆肥仔米(爆米花)莫属——有得看有得食。随着一阵“砰砰”的响声,邻近的小孩闻声而动,不一会就将爆肥仔米小贩围了起来。有小孩子从家里的米缸中舀了一唛米(广州民间量米单位,约三、四两米),交给爆肥仔米小贩,加工费承惠一角。如要加糖精,另交五分钱。小贩将大米放进转筒,然后不紧不慢地摇着转筒,转筒下的炉火若明若暗。一旁的小孩子心如火燎,不断催促操作者快些出炉。面无表情的操作者充耳不闻,继续摇他的转筒。直到认为够火候了,才拿起一个脏兮兮的麻袋罩着转筒,用铁棒去撬开转筒的盖子。随着一声巨响,白花花的肥仔米喷射到麻袋中。小孩子高兴万分,几天的零食有着落了。至于铸铁的转筒是否含有重金属,麻袋是不是干净卫生,似乎从来没人存疑。

随着时代的变迁,上述的流动小贩已从广州市城区消失。

03

学校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说起学校话题就多了。当年广州市政府对小学校址的布局是下了一番苦心的,考虑到低年级学生年纪小,上学路途太远容易发生意外(当年没有长辈接送学生上学的现象)。提出把小学办到家门口的口号,在居民点附近兴建、改建小学校舍,让小学生不必走太远就可以上学,解决了家长的后顾之忧,受到家长的欢迎。由于以就近建校为前提,校舍条件参差不齐,出现了很多“麻雀”学校。说其“麻雀”是形容其小,一间学校可能只有三间课室,招收1—3年级学生,没有操场,要到马路或公园上体育课。

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推广,一些学校的生源不断缩减,加上国家提高办学标准,从七、八十年代起,广州不少小学出现合并、迁址、撤销的境遇,“麻雀”学校基本消失。如小北路小学和天秀小学合并,校名为小北路小学。教育路小学并入回民小学。原来的梯云东小学、岭南小学被撤销。

与现在不要输在起跑线的观念不同,那时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不多,学生下午放学后大概半小时就做完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玩:用红领巾绑着眼睛捉迷藏、踢球、爬树、游泳、弹波珠、跳橡皮筋、翻筋斗,弄到满身汗湿污垢 ,像泥猴似的,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学生没有成绩攀比的说法,老师对学生成绩的优劣也不太看重。因为学生毕业后由国家分配工作,去农村还是去工厂,是有关部门说了算,与成绩关系不大。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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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15中  中山四路小学  梯云路小学(均为旧址)

上课时师生用普通话,下课后一律说广州话。学生中不管你来自国内哪个省份,也不管你在家庭用哪种方言,都遵守这个不成文规则。多年后,这一代人说普通话、广州话同样流利,有些外省籍的学生还能娴熟引用广州的俗话俚语。有语言学家说,广州话难学,普通话易学,如以广州话为基础,再学普通话是很容易的,但反过来就很难了。现在新一代儿童在普及普通话的同时,放弃广州话的使用,日后难免邯郸学步。

学校的学制是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从五十年代起,教育界就有一种声音,要改革学制,缩短初等教育的时间。广州市在一些办学条件比较好的学校试点,将小学改为5年制,配套的中学也是5年制(初中2年,高中3年)。所用教材也与其他学校不同,难度大一些,标注是“广州市十年一贯制教材”。初等教育究竟是12年好,还是10年好,本来是各有长短,见人见智。但在到六十年代中,全国的中小学一刀切改为10年制。随着改革开放,学制又渐渐改回12年制,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以十年一贯制小学教材为例,与其他教材最大的不同,除了难度加大外,就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如语文中的课文:歌颂三面红旗的《三面红旗万万岁》、《我来了》,反映农村合作化的《手拍胸膛想一想》,配合干部下放运动的《好姑姑》,纪念鲁迅的文章《我的伯父鲁迅先生》(周建人之女周晔作),宣示领土主权的《美丽富饶的西沙群岛》。而将深入浅出,富有趣味性的教材,如《猴子捞月亮》、《粉蝶》等课文删除了。

以取自《大跃进群众诗集》的《我来了》课文为例:

《我来了》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这无疑是当时群众诗歌写得很成功的一篇,但老师费尽心机讲了一堂课,学生也没有弄明白诗中的“我”是谁。可见,有些教材已超出了学生的接受水平。

昔日学校与现在比较,有两个差异悬殊的现象:

其一,当年学生绝大部分都有兄弟姐妹,独生子女十分罕见。兄弟姐妹有时在同一间学校读书,十分热闹。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独生子女常见,众多兄弟姐妹的家庭却罕见。

其二,以前近视的同学,一个班只有一两个。现在不近视的同学一个班只有一两个。现在的课室采光、课本质量都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进,为什么有这种情况呢?有人说是现在学生要做的作业多了,有人说电视、电脑、手机、游戏机是伤害眼睛的罪魁祸首。

04

票证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中起,所有食品、副食品和日常工业品,都凭票供应。以布票为例,全国统一每个居民每年布票一丈三尺六寸,换算成公制,即可购买长度为453厘米的布料或相应的棉布制品,但那时的布匹幅宽标准为33英寸—91厘米,花布幅宽更窄。一丈三尺六的布料,要应付一个成年人日常的衣服还马马虎虎,碰到正在长高的青少年,或要添置床单、被褥就捉襟见肘了。

因为毛巾、手帕、袜子不需用布票,有人用4条毛巾缝起来作睡裤。有些人没有布票购买外套,将劳动时穿的工作服作日常外出衣服,身穿工作服逛街、看电影、谈恋爱。工厂劳保部门觉得有碍观瞻,就在蓝色工作服背面印了“安全生产”四个大大的红字,暗示工作服只在工厂劳动场合使用。但大家不管这些,该穿还是照穿,路人见怪不怪。当时我国进口了大量的日本化肥,有关系的人,花2角/个的价钱,买来一些丢弃的日本化肥袋。化肥袋用粗布制成,两个化肥袋可做一条成人的裤子,然后将裤子染成黑色。在阳光照射下,原布袋上写的“日本制化肥”字样仍若隐若现。

每到岁末年初,有关部门会将一些计划外的纺织品票发到工矿企业。如一个数千人的单位,可分到一件卫生衣(针织棉绒衣)、一床蚊帐、一张床单、一床被套的票证,凭票可不用布票买到相应的纺织品。这些票证如何分配也是一件难事,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数千人只能通过抓阄决定。曾看到一位女职工幸运抽到一张床单票,欣喜若狂,不亚于现在高中福利奖券头等奖。

在计划经济的环境下,我们常常在新闻中看到,XXX劳动模范已提早三年完成生产指标的报道。纺织企业只管完成上级行政指令下达的生产指标,不理会产品的多样化,棉布面料多是蓝、黑、灰几种颜色。六十年代中,粘棉纺织品(粘胶纤维的混纺产品)出现,其特点是缩水率大,布料易皱易变形,好在价格便宜。随后,涤纶布料面市。涤纶俗称“的确凉”,但实际的确不凉,夏天穿感到十分闷热,透气性差。但印染花色亮丽,面料耐磨挺括,易洗易干不掉色,广州年青人当年以拥有一件涤纶衬衫为荣。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纯涤纶衣料已离开大众穿衣的选择范围了。

05

殡葬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根据有关资料显示,1960年我国人口平均寿命为44.5岁,广州风调雨顺,物阜人丰,人均寿命可能比全国水平高一点,也就五十来岁。有丧事的家庭门口,往往挂一对白底蓝字的灯笼,上书×宅和逝者的年岁。晚上灯笼的蜡烛点燃,影影绰绰,幽暗阴森。既是对外报丧,也为逝者往生照明。由于当时人均寿命较低,故有死人灯笼报大数一说。比如五十五岁卒,灯笼上就写六十有三,甚至写七十有余也毫不出奇,表示福寿全归,此为惯例。

那个年代广州人故去,受旧思想影响,大多选择土葬而非火葬。土葬比火葬的仪式要繁复,所用的祭奠用品也多。殡仪馆、殡葬用品商店应运而生。当时东川路是殡葬用品一条街,光复北路和长庚路(现人民北路)是寿材一条街,挂着“长生”、“福寿”、“厚生”招牌的寿材店一间接一间。店内摆放漆成褐红色的寿材,常有老人驻足观看,艳羡不已。

广州有三间规模较大的殡仪馆:粤光制殓有限公司总店在东川路,分店在大德路。乐天殡仪馆总店在东川路,分店在大德路。别有天殡仪馆总店在大德路,分店在德坭路(现东风西路)。虽然别有天殡仪馆成立时间最晚,但在广州人印象中却最为深刻。与人发生口角时,常常蹦出一句:去别有天啦!——这是咒人死的意思。

粤光制殓有限公司和乐天殡仪馆的店铺靠近,生意上常常打对台。粤光公司为了凸显其防腐功夫了得,曾将一男一女两具无主尸体,经精心防腐后,盛装浓抹,用玻璃罩罩着,竖在店内两侧作招牌。小孩子路过无不骇然。

从上述可以看到,大德路曾经有三间殡仪馆同时存在,虽然先后搬走了,但坊间传闻此处阴气太重,做什么生意都难以发达。据说后来有高人指点,人死后用棺材盛放,棺材属木。五行中土生金,金克木,木太旺需金调和,金木相克相助,财运不请自来。如要在此路发达,应做有关“金”的生意。有先行者试做五金批发零售生意,结果做到风生水起,越做越旺。后来者纷沓而至,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大德路成为五金一条街。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旧时出殡

旧殡仪馆

在广州不时看到出殡的队伍,出殡队伍是按一定顺序排列的:最前边是一对白底蓝字的大灯笼,写着×府奠。接着是烧鞭炮的,其后是举着金瓜银钺的仪仗。接着是乐队,乐器主要有嘀嗒(唢呐)、钹、锣、管、碰钟,其中嘀嗒声响亮独特,行人远远听到就知道殡葬队伍来了,及时回避。其后是端放着遗照的像亭,接着是八人抬着的棺柩,最后是男亲属、女亲属。

上世纪六十年代,上述三间殡仪馆合并为广州殡仪馆。三间殡仪馆原来自备的坟场,交由广州殡仪馆管理。其中离市区最近交通最便利的,是地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北侧的太和岗坟场,旁边就是广州殡仪馆的旧址。随着土葬数量增多,市区附近的坟场均已满员,于是,广州殡仪馆将土葬地点安排在属下的中华永久墓园和新塘华侨墓园。在八、九十年代,因城市开发的需要,且全面推行火葬,太和岗、淘金坑、田心岗等坟场的坟茔相继迁出,其地块作房地产用地。太和岗内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楼盘起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御龙庭。镇住阴风煞气,子嗣世泽绵延。

06

消遣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字典解释:消遣就是找感兴趣的的事来打发空闲。昔日广州人有什么消遣?

看电影、睇大戏(粤剧)是大家最感兴趣的娱乐活动。当年电影院、大戏院遍布广州,市民看电影十分方便。小孩子考试得了5分(当年小学作业评分为5分制),家长就带他去看电影作为奖励。实际上每位成年人可免票带一位小孩入场。国产电影情节较为简单,人物面谱化,非黑即白,没有中间人物,儿童从小就树立起爱憎分明的是非观。其中《寂静的山林》、《前哨》、《智取华山》、《云雾山中》、《古刹钟声》等打仗、捉特务的国产电影,是小孩子最喜爱的电影。

听音乐是不少成年人喜爱的项目。除了听收音机播放的音乐外,还用留声机(电唱机)播放黑胶唱片。黑胶唱片最早流行的是每分钟45转的,因录制时间短,听完一首歌要翻A、B面。六十年代中,出产了每分钟33.1/3转的。开始唱针是用铁针,放几只唱片就要更换唱针。后来更新换代为蓝宝石、红宝石(氧化铝)的唱针头。由于唱片和唱针是接触式的,音乐易失真,噪声大,换片频繁,为音乐发烧友所诟病。有些人追求完美,买票到第十甫的红荔音乐厅,欣赏广州轻音乐团演奏的音乐。演奏曲目有《彩云追月》、《哎哟妈妈》、《红河村》等。一杯清茶,听二小时的音乐,门票一元,当时属于高消费。

下象棋、玩扑克是最廉价最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可以说当时没有一位男子不会下象棋、玩扑克的。空闲时找朋友在路旁石板上、在大榕树下,摆开棋盘对弈是一大乐事。每到星期日下午,收音机就播放象棋棋手的棋局复盘评论,一些老人按收音机的语音,进行“马二进三、车一平五”摆局,自娱自乐。

象棋协会还不时在岭南文物宫(后改名为广州文化公园),举办象棋赛。只见在中心台上坐着两个棋手聚精会神地博弈,背面挂起一个巨大的棋盘,棋手的每一步棋,都在巨大棋盘上显示。台下观众人头簇拥,望着棋盘窃窃私语,比台上的棋手更为紧张。 

当时广州有名的象棋手有杨官璘、蔡福如、陈松顺、卢辉、袁天成、覃剑秋、朱德源、陈鸿钧等。上海的胡荣华、东北的王嘉良等象棋高手,也不时来广州切磋棋艺。

在六十年代,广州人还风行一些活动,如养金鱼(热带鱼),培育红茶菌,打鸡血,养鸡仔鸭仔,做家具等,真是寓忙于乐,融学于趣。其中,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打鸡血,从活鸡身上抽一管血,不用检验,不用比对血型(不知道鸡有没有血型),直接注入人体的臀部,据说能医百病,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现在再没有人做这种荒谬危险的事,但“打鸡血”这个词却保留了下来,形容某些人情绪突然异常激动。可见词语创新源于生活。

有一段时间,街坊邻里结队到堑口附近的鸡栏买鸡仔,回来饲养,期望养大后弥补食品的不足。但不知为何,即使费尽心机,鸡仔养到半大就夭折,甚至几天内全军覆没。环顾左邻右舍,能够将毛茸茸的雏鸡,养大为成年毛鸡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当时说是发鸡瘟,但始终没有找到有效的防治办法,成为广大养鸡家庭心中难解的谜。若干年后,这个谜底终于揭开了,现代养鸡场除了给肉鸡打各种疫苗之外,还不间断地给鸡喂食抗生素,这样才能保证鸡只“健康”成长。

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不断发展的今天,回顾昔日广州片鳞半爪的市井往事,有眷念,有思考,更有感触时光流逝的嗟叹。不可否定,今天富足稳定的生活,是老一辈砥砺前行,改革创新,一步一个脚印创造出来的。如果将“苦”理解为艰苦创业的日子,开国元勋的话,无疑是对新生代的启迪和寄望:不弄清过去的苦,就不知道今天的甜,还会把今天的甜也误认为是苦。

 

                                          李志豪

                                       2023年10月6日

(照片来自网络)

昔日广州的市井风貌 || 李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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