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后厂村,南有科韵路。

作为广州互联网行业最重要的聚集地,每天,成千上万程序员在科韵路上的办公楼里忙碌。

他们是一个群体,更是成千上万个个体。

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纪录片《美国工厂》里工人的影子。

晚上10点半,科韵路公交站站满了人。

他们大多背着一个深色的双肩包,深蓝色或黑色的上衣配一条黑色的裤子,倚在车站栏杆上,或低头玩手机,或茫然地望向远方……

第一批程序员终于下班了。

他们身后信息港的办公楼里,还有同事在忙着开会、做PPT、写代码……

事实证明,“996,ICU”的讨论并没有什么用。

但你也绝对不要认为程序员像外界热炒的那样对996充满怨念,他们的态度因他们的年龄、资历、职位的不同而充满变数:

那些刚入职的,可能为了更好的待遇而996;那些行至职场中途的,则是对996最不满的一群;一旦做了领导,则不仅自己热爱996,也希望所有人都热爱996。

这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大佬们面对996的话题,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说“996是一种福报”了。

科韵路互联网“工厂”

Story 1

我的梦想就是进网易

科韵路公交站距离地铁站步行不过5分钟距离,但阿荣更喜欢公交,因为不用走路,还可以看一下窗外的夜景。

每晚10点,他都会在这个公交站等547路车回家,通常都要等上半个小时。

他来科韵路已经将近一年了。2015年,他从广州一间普通二本大学毕业,读的是一个冷门的专业——光学。这个专业并没有当年入学时被教导的那种光明的就业前景,跟许多毕业生一样,阿荣毕业就失业了。

因为喜欢玩游戏,听说游戏行业工资高,阿荣于是便上网找教程,苦学了三年编程,“终于算入行了”。

去年8月,他如愿以偿来到科韵路上南方测绘大厦里的一间游戏公司上班,也开始体验到什么叫做“互联网公司的节奏”。

科韵路互联网“工厂”


入职一年来,阿荣几乎每个工作日都加班。最近一个月来,因为要赶一个项目,每天都加班到晚上10点。但他没有丝毫抱怨,他说:“做不完工作,当然是需要加班的。”

公司从来没有强制过他加班,他与公司签署的劳动合同上也清楚地写着:“公司不鼓励加班,倡导在上班时间高效率地完成工作。”言下之意是,你加班是因为自己效率低,跟公司任务无关,因此,也不会有金钱上的补贴。

不仅工作日要加班至10点,这一个月来周末两天他也被部门领导喊过来公司“学习”新知识。在他眼中,周末与工作日无异,可能唯一的不同是“周六可以准时6点下班”。

对于这样的工作强度,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大家都在加班啊”。而且,他想多学东西,平时即使没有项目要赶,他也会自己回到办公室加班。阿荣特意叮嘱我:“加班其实就是学东西而已,不要把加班妖魔化。”


南方测绘大厦与网易大厦,大约就隔了5分钟的距离。但在阿荣眼里,却代表了互联网公司的两个世界。“那里是广州程序员都想进的地方。”阿荣说,“现在加班加点练好技术,进网易可能就不用加班了。”

Story 2

想逃离,无处可逃

阿仁,28岁。2013年,他通过校招进了科韵路上著名的游戏公司——三七互娱,一直做到现在。他感觉,今年和往年很不一样,“离职的想法,从年头,想到现在,越来越强烈”。

科韵路互联网“工厂”

他大学学的计算机,毕业后选择这份工作,也算是门当户对,但他却怎么着都对这份工作爱不起来。

入行五年,他努力跟上行业的节奏,每天都在加班,每天都在写代码,终于拿到了一份业内还算高的薪酬待遇。

在他这个“老程序员”看来,互联网公司更新迭代很快,天天都有新知识,“这份是一份永远都要学习与更新的工作”,根本不允许你停下来喘口气。   

与代码“相爱相杀”的这五年,他感到深深的疲惫和厌倦:“明显感觉到学知识比以前慢了,这不单单是精力的问题,还有激情与活力。”

当年龄距离30只有一步之遥,结婚、以后的发展空间,都成为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科韵路互联网“工厂”


刚入职时,领导说,年青人应该把精力花在工作上,不要太早结婚,结婚是人生到了一个阶段后顺理成章的事。

他不是因为相信这套说法而不谈恋爱,而是因为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别说谈恋爱了,到电影院看电影的事件都没”。当他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时,发现根本不存在什么“顺理成章”——没有女朋友的,到了该有的时间还是没有。

感情上没着落,工作也一样看不到太大希望。他这个年龄段的程序员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很尴尬的阶段。管理岗位,还够不着;年青人的激情,已经消耗殆尽。三七互娱是一家成熟的上市公司,还空着的管理岗位几乎没有,新人又不断加入,他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可能过几年,我就会被公司弃置不顾,然后逼我辞职回家。”

没得选择,他仍然要接着加班,接着学习,接着跟代码朝夕相处。

他想过去深圳,那里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但转念一想:做一个程序员,广州和深圳能有多大差别呢?“逃到哪里,都一样,除非你永远离开这个行业。”

Story 3

“不适应,可离职”

黄叔是网易的一个QA(软件开发测试工程师),就在科韵路的标志性建筑物——网易大厦上班。他非常反感网上关于程序员的一些标签,什么“工作996,生病ICU”,什么“程序员没有女朋友”,感觉都是媒体为了吸引眼球,故意把程序员塑造成一个“悲情”角色。

在他眼里,程序员就是一群很普通的工作者而已,别的职业就不加班吗?别的行业就不悲情吗?

科韵路互联网“工厂”

跟在测绘大厦的阿荣想的不一样,在网易,程序员也是需要加班的,而且更严重。黄叔说,忙起来,公司会提供床铺,通宵熬夜加班。“没有最长加班经历,根据需求有可能连通几天”。

科韵路互联网“工厂”


在他的部门里,年纪最小的程序员只有22岁,最大的有29岁,“都是90后,我们团队很年轻。”因为程序员们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工作了,所以部门里的程序员几乎都没有女朋友,即便有,也没有时间来维系感情。

然而,他们部门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女朋友或结婚对象也找能适应这种生活节奏的,如果不能,就是不合适。”

对于网上炮轰996工作制的声音,梁叔觉得很无聊,“互联网行业的技术迭代是日新月异的,每天都处在跟不上的状态”,不加班怎么跟得上。

实际上在网易,不仅程序员在加班,测试工程师在加班,市场的、人资的,从领导到新人,所有人都在加班。

这样的工作强度与节奏,导致公司有很高的离职率。不过,他不认为这是人才的流失,“自己能力跟不上我们的职位需求,离职很正常。”

他一个人离职了,每天都有新鲜的血液进来,“我们人事部的同事,每天面试人都面不过来。”

中国互联网工厂

最近两年,程序员——不只是中年程序员——成为媒体上最悲情的一个群体:
“行至中年的深圳程序员:独身主义VS父母压力,怎么破?”
“中国空巢青年达半亿,90后和程序员最孤独”
“27岁单身程序员在岑村出租屋猝死,生前被拖欠5个月工资”
“为什么996成为中国程序员永远的痛”


剥开互联网公司光鲜亮丽的外衣,露出的一样是和制造业工厂一样冷酷无情的本质。

某种程度上,程序员也不过是这些“互联网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而已。

个体会因为愿景、职位的不同对种种压力产生感受的差异,但老板们却不会有差异。一个例证就是,当谈到996时,马云和刘强东这两大“宿敌”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马云说:“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报。……如果你年轻的时候不996,你什么时候可以996?”
刘强东说:“混日子的人不是我的兄弟。……我要找到一帮为理想一起拼的兄弟们。”

科韵路互联网“工厂”


两年前,有一篇流传甚广的文章叫《广州游戏圈的“科韵路精神”》,盛赞科韵路上的程序员“务实、低调、稳健、包容、勤奋”。他觉得“加班文化的背后——责任心”正是科韵路精神的一种。

的确,是这种责任心造就了广州游戏产业的强大,造就了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发达。

曾经到现在,也是一样的责任心,造就了中国制造业的辉煌。

在这些发达和辉煌的背后,是一个个勤奋的个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期待和悲欢。

类似的故事仍然在上演,还会继续上演。

那天10点半,在网易大厦后门,保安拿着铁链正要锁门,我问他,大厦里已经没人了吗?他说,“是我要下班了,前门有24小时监控。”

抬头一望,大楼里不少窗户,还是灯火通明。

撰文 | 凉  亭

编辑 | π缺克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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