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唐的文治武功,如日中天之际,让人产生一种幻觉,这是一个神话的国度,会永远强盛,称雄天下。谁也没想到,在历史长河中,会有一个叫做“残唐”的时代,已在前方等着它了。黄巢之祸以后,大唐的国运,直如阪上走丸,开始急遽地衰落。南汉乾和九年(951)中宗刘晟遣宦官潘崇彻率兵伐南楚,取郴州,败南唐援兵于宜章。翌年复遣宦官吴怀恩率兵伐南楚,取连州、桂州,尽有岭南地,一时声势大张。南汉王朝这个小池塘,居然也有了一点盛世的气象。

刘氏几代皇帝,都特别喜欢排场、享乐,在皇室的推动下,各种音乐、舞蹈、杂技、散乐、倡优曼延之戏,盛行一时,朝野追趋逐耆。皇宫之中,专门设了教坊,训练乐舞,为皇室演出。第二代国主刘玢在位时,喜好宴乐,东西教坊的伶官多达千余人。当时有大臣谏劝:“今禁中自有箫韶,府内乐工百余,皆善音律,夜宴用此足矣,焉用教坊?”刘玢不听,他觉得一千伶官还不够。

皇家带起来的奢竞之风,必然会广泛影响到民间。广州人对鲜花近乎疯狂的消费,无底洞般的需求,反映了浮华风气的盛行,打破了人们对广州人只注重吃,不注重衣着形象的固定印象。

河南有一个叫庄头的地方,相传是埋葬南汉宫女的地方,因为宫女生前喜欢素馨花,人们在她的墓地上栽种素馨。《番禺志》说:“昔南汉宫人葬此,有美人喜簪素馨,殁后,遂多称之,名其冢曰:素馨斜。”清人袁廷柏说葬的是一名妃子,他还作竹枝词咏:“名妃娇宠隔千秋,香气犹留土一坵。”而梁廷枏则说死者是宫女出身的妃子:“素馨,后主司花宫女,以色进御,封美人。性喜簪那悉茗花,因名之素馨。”乡间野语,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听到这个女子的浅笑低语声。凄美的传说,吸引很多文人雅士、大小官员来凭吊,都会买一些素馨花,以寄托闲情。于是种花者越来越多,美人埋骨之处,成了“花田”。

广州人的花花世界

广州人的花花世界

其实,广州从西汉就开始,就大量栽种素馨花、茉莉花了,南汉时规模翻了几番,形成了一个产业,并非因为这位妃子才出现花田。清代《广东图说》记载:“河南堡有庄头花市,为南汉花田故址。”开花季节,遍地皆白,古人以“弥望如雪”形容。这个种花的产业,历尽战乱,长盛不衰数百年,有一首清代《羊城竹枝词》写道:

附郭烟村十万家,

家家衣食素馨茶。

花田儿女花为命,

妾独河南歌采茶。

供应广州花卉的,不仅有庄头花田,花埭(芳村花地)从隋、唐开始,也大面积种植花卉,后来成为广州最著名的鲜花产区;而在广州东郊远至萝岗,靠种花养家的人,亦为数不少。屈大均说:“自小坑、火村至罗岗,三四十里,多以花果为业。”似乎广州四郊,都成了向广州供应鲜花的基地。能够支撑起这样庞大的产业,需要多大的市场?广州人一天要消耗多少鲜花?如果统计出来,将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广州已具有了典型的消费城市特征。人们有很多的闲情逸致,去用鲜花装饰自己的生活,制成各种香料,在各种不同的节日里,在各种拜神、拜佛、拜祖先的仪式中,都离不开香花供奉,花为不可或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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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中,最大和最长的节日就是过年了。问一个广州人,对过年的印象是什么,也许会回答:很多很多的鲜花。正月初一这天,古称元旦、朔旦、正旦等,是一年之始,三阳交泰,春暖花开。千家万户,都以鲜花来迎接新岁。

任何一个节日,都需要一定的仪式来维系,这些仪式包括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什么事情该怎么做,有规有矩,有先有后,不可乱套。广州人过年,实际上从腊月廿三就开始了,谓之“入年关”。这天是谢灶之日,以烧猪肉、米、糖等物上供,焚香烧纸,送灶君上天。仪式完后,把米放入米缸,谓之“碛瓮”(压瓮)。祭灶的时间,有所谓“官三民四疍五”之说,即官宦家是廿三,平民百姓廿四,疍民廿五。

腊月廿四开炸,《粤东笔记》记述:“广州之俗,岁终以烈火爆开糯谷,名曰炮谷,以为煎堆心馅;煎堆者,以糯粉为大小圆入油煎之,以祀先及馈亲友,又以糯饭盘结诸花入油煎之,名曰米花;以粉杂白糖入猪油煎之,名沙壅。”腊月廿五蒸年糕、萝卜糕等,寓意年年高升。

从谢灶之日开始,各家各户大扫除。坊间有一首《迎春扫尘歌》唱道:“腊月二十三,晒被洗衣衫;腊月二十四,清洁房边地;腊月二十五,扫房掸尘土;腊月二十六;洗净禽畜屋;腊月二十七,里外洗归一;腊月二十八,家什擦一擦;腊月二十九,脏物都搬走。”人们从街市买回鲜花,装饰家居,心情像鲜花一般盛放,清代的竹枝词唱道:

羊城世界本花花,

更买鲜花度年华。

除夕案头齐供奉,

香风吹暖到人家。

年卅是除夕夜,一家团圆,欢欢喜喜吃团年饭。郊廛乡鄙之地,在除夕夜(还有端午、冬至夜)还有为小孩“喊惊”之俗。以前凡小孩说梦话、啼哭、生病等,都以为是魂魄受惊,游离于体外,所以要请一些有道行的老太婆“喊惊”,召魂魄归来。除夕夜的“喊惊”,是对所有小孩的,不管有病没病,一律喊之,谓之“喊平安惊”。甚至还要为家中全体男女老少“喊惊”。

广州人的花花世界

正月初一大家都闭门谢客,在家食斋,鲜花香烛,供神祀祖,家里幼辈拜长辈,表达祝福,长辈则向幼辈讲一番吉祥勉励的话。正月初二是“开年”,烧香拜神,宰鸡杀鸭,大排宴席,然后出门拜年,亲朋好友交相称贺;出嫁女在这天回娘家。年初三是“赤口”,民间传说,这天见面易招口舌是非,所以大家待在家里,打扫庭除,把家里的垃圾扫出去,称为 “送穷鬼”;年初四接灶神;年初五接财神,俗称“破穷日”,也称为“破五”,意思是这年过完了。

真正的欢乐高潮,是在过年期间,城里搭戏台,演杂戏,金鼓喧震,歌声达旦,官民同乐,一片欢腾,男女老少把街衢挤得满坑满谷。初一清晨,官府在东郊举行迎土牛、芒种仪式。芒种代表太岁,当它经过时,围观人群便向它抛撒米粟,以祈丰年,散痘疫。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广州元宵闹花灯的传统,南汉时已盛行,延续千年。清代的羊城竹枝词,把当年火树银花闹元宵的场景,描绘得淋漓酣畅:

鱼灯万颗耀长空,

闹热元宵处处同。

顶马狮龙人物好,

衢歌巷舞尽儿童。

广州民间风俗,正月初十到元宵期间要“开灯”。所有的宗祠大门、神堂正中央和两旁,都挂起了莲花灯;灶君、“床头婆”神位、土地庙也都点起了灯。“开灯”之夜,亲朋戚友都欢聚一堂“饮灯酒”。正月十三日这天是“试灯”,即试点元宵灯的意思。正月十四是上元前夕,坊间纷纷搭灯棚,系结花彩,箫鼓齐鸣,舞龙舞狮,预演元宵节目,街市摊贩也竞售各式纸灯,争奇斗艳;卖“阿婆灯”的小贩也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人也怡怡,市也熙熙,春回大地的无限喜悦,令城市也变得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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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花灯,许多人都会想到素馨灯。广州人把素馨花串绕在灯壁上,雕玉镂冰,玲珑四照,美不可言。但素馨花的花期很短,用来装饰灯具,更显其奢侈与矜贵。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记述了这种花灯:“绕髻人人艳,穿灯处处光。雕玉缕冰,玲珑四照。游冶者以导车马,故杨用修云:粤中素馨灯,天下之至艳者。”素馨花是夏天开花的,可做七夕、中秋的花灯,却做不了元宵花灯。

花是每一个节日都不可少的东西。女人们特别爱花,素馨花要天没亮就去采摘,用湿布覆盖,不能让阳光直晒,这样花才不会一下开尽。各个城门都是卖花的市场,有如锦天绣地的花花世界,素馨花、茉莉花、吊钟花、水仙花,合匝缤纷,弥望不绝,花开如积雪,芬芳成云烟,笼罩全城。

女人是最大的主顾,她们买素馨花,不是十朵八朵,而是以升计斗量,整筐买回家。除了做花灯以外,还可以做成花球,悬于大门之首,置于绣帐之内、枕簟之侧,满室香氛。贫家女只有荆布之饰,也会用花来装扮自己,做成花簪、花冠、花佩珰、花项链,行走在街上,裳袂芗泽,为城市平添无限春色。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