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番禺洛溪食街，每个人都在等。

店员在路边“排排坐”，一见有车开过来便大声呼喊：“老板里面有座。”代驾司机开着外放把抖音刷了个遍，等一个醉汉上前勾搭。的士佬阿成在司机群里吐苦水，打算载完最后一单就收工回家：“没人！难搞！”

疫情在国内爆发之后，阿成已经记不得人们有多长时间没出来蒲了，连政府也忍不住要出手刺激夜经济——延长夜间公交，到处发放消费券，只为鼓励人们到 “Young城Yeah市”里去嗨。

然而，所谓的“报复性消费”，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到来。

曾一度被炒得火热的夜间经济，也在长达半年的疫情“摧残”下，降到了冰点。

“鬼影没几个”

晚上8点，本该是洛溪食街最热闹的饭点，但大哭猫200平的大排档里面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桌客人。好在街上大部分档口都只有两三桌客人，才让这里的冷清显得没有那么突兀。

在洛溪食街，本地人习惯把大哭猫的老板叫做猫记。猫记最近又做老板又做员工，遣散了6个伙计，人手都绰绰有余。他说他请不起人了，打算先撑过去再说。

大哭猫本来还有两家分店，之前两个多月不得堂食，生意大受影响，租金高昂，除了洛溪的，猫记把两外两家全关了。靠着熟客帮衬，和每天10来单的外卖收入，猫记最后的“大本营”熬到6月份营业额才恢复到了疫情前的一半。谈及北京近期的疫情反弹，猫记开玩笑般讲出担忧：“广州再来第二波，我们死梗。”

处于洛溪食街黄金地段的大哭猫生意尚且如此，其他稍微偏僻的饭店更是惨淡，据说疫情之中就有十几家档口倒闭，幸存下来的，夜里牟足劲在大街中央揽客。去年这个时候，这条位于洛溪大桥底的广州最大食街排队都不一定有位置，商家可以一直忙到凌晨接近天亮，现在大多晚上10点就开始打烊。

三毛烧烤的店主总结原因：“这里主打海鲜。平时都是广州市区的人奔着洛溪食街的名气过来，疫情之后，很少人会山长水远跑过来吃了。附近几条城中村住的都是打工仔，消费不起。

冷清的洛溪食街

被猫记关掉的两家分店，其中一家位于大学城。

大学城原名小谷围岛，有10所高校，4条城中村，流动人口在30万以上。以往每晚11点城管下班之后，广州大学的南五路，华南师范大学的华师一路，GOGO新天地门前广外、中大交界处等都会摆满走鬼档，像天光墟一样自发形成一条条临时食街，深受学生和打工仔们的欢迎。

1月份，大学城师生放寒假。一些宵夜档的老板也回家过年，等着开学之后回来再战。没想到一等就是半年。

阿良5年前就在大学城做走鬼卖炒粉了，来自潮汕的他，招牌就叫潮汕炒粉。“之前每晚随随便便都能卖出去一百多盒炒粉，白天再做做外卖，一个月七八千利润没问题。”以往遇到“胶己人”时，阿良都会毫不吝啬地给他们免费加料，但今年2月份从老家回来之后他就没有这样做过了，还把价钱涂涂改改，每份涨了1～2块钱，仍然入不敷出。

“大学城鬼影都没几个。本来是我们给别人做吃的，现在搞得像是我们在荒岛求生一样。”

5月份，阿良在外卖群里向学生们打探情报——毕业生6月28日回校收拾行李，非毕业生本学期不回校。新学期开学时间另行通知。

Livehouse的“灭顶之灾”

夜里搞演出的更惨。

林天金主业是演出经纪人，一场疫情，让他的事业遭受重创。“演出没有办法报批，自然也不存在引进这一环节了。整个上半年几乎没有演出。” 

没有了演出，靠门票吃饭的Livehouse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

音乐人钟建斌是广州三家庙色唇的创始人，江南西的卖酒，东山口的是音乐餐吧，日常有驻唱演出，疫情爆发之后夜晚9点便不准营业，还有一家在番禺沙湾，不只做餐，还兼营一家可容纳500多人的Livehouse，去年12月份开业，搞了两场演出，之后便半年没有动静。

“过年前后本来就是市场淡季，很多商家都只能够靠去年11月、12月积累的资金去度过这段时期，如果只是单纯1月份的话还好，但今年的整个2月到5月，广州的Livehouse都没有办法复工，完全就是0收入。” 钟建斌用一个词来形容疫情对广州Livehouse的影响：灭顶之灾。

庙色唇尚可以靠餐饮艰难维持，其他业态较为单一的Livehouse则寸步难行。长达近半年的停摆，即便是强如MAO、中央车站这样的顶级Livehouse也不得不把场地租出去作为排练房。11年历史的“广州老字号”Tu凸空间也在5月份时流出了一张场地招租的照片，随后在一篇推文里面宣布歇业：“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确实是撑不下去了。” 至于一些小品牌，例如Freestyle 、NT等Livehouse则至今音讯全无，公众号的最后一次更新，是1月份的暂停演出的公告。

中央车站宣传画：疫情过后与你相见

5月中旬，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开了一扇窗：低风险地区可以举办营业性演出活动，业内人士把这称为复Show，在粤语里面谐音“复苏”。但按照规定，上座率不得超过5成。去年9月份，识广曾采访广州MAO Livehouse ，主理人刘磊表示“爆场是常态。”但复Show之后的第一场演出，可以容纳上千人的MAO Livehouse，卖出去的门票连5成的5成都不到。

为了庆祝复Show，沙湾庙色唇Livehouse干脆不设门票，啤酒买一送一，搞了场怀旧专场。老板钟建斌亲自上台，用驻场的吉他弹唱了两首，结果吉他太久没人碰过，弦都断了两根。“疫情几乎让所有计划都陷入停滞，开业半年，很多人都还不知道这里有个Livehouse。”虽然日常的周末驻唱演出最近已经恢复，但钟建斌直言：“起色不大，东山店只恢复了6-7成，沙湾店则是5成不到。”

Tu凸空间宣布歇业时，曾在推文里面写道：“一旦政策明确可以恢复演出，我们必定卷土重来。”但知道今天仍未有任何卷土重来的迹象，官方微博上宣布的最新演出，已经是5个月后的事情了。最近倒是与其他Livehouse卖起了联名T恤，配文：“纪念这个艰难而又拼尽全力的2020年。”

“赏个脸，喝够500”

4月23日，精酿酒吧All Day Bottle Shop老板波少朋友圈发长文：“除了肺炎是不安定因素，有关部门是否考虑下大面积的失业会否也成为不安定因素呢？而饮品行业凭什么就会比出餐的行业具有更高的风险，不能营业呢？”配图是一张从监控截出来的酒吧画面：空无一人。

大概是从3月份开始，随着境外输入病例增多，尤其是“建六小酒馆”曝出了多起关联病例之后，广州的很多酒吧都收到了禁止营业的命令。在那之前，广州的酒吧已经因为堂食禁令关门了一个多月，直到最近才被陆续允许开放经营，但生意仍在恢复期艰难爬坡。

“今晚就你一桌，不如赏个脸喝够500，不然我业绩不达。”All Day Bottle Shop店员Monkey向识广抱怨。前年，识广曾到这里探店，4个酒柜里面，200多款啤酒琳琅满目，上周前往走访，柜子里面库存寥寥无几。“没进太多货。老板说他不想做这个场了。”

生意惨淡，铺租依旧得交，还不便宜，在五羊邨这样的社区，一个月没有两三万块不用考虑。坐拥无敌江景的琶醍酒吧街就更不用说。

为了减租，琶醍商家“诡计百出”——部分酒吧工作日内关闭一楼，只开放二楼，自发组成“减租联盟”，集体向“大房东”珠江啤酒集团要求租金减免。

早在2月份复工的时候，广州就出台暖企政策——国资委物业对中小微企减免租金，重点提及的企业类型里，就包括餐饮。珠啤集团作为市属国企，确实也给商家们免了2、3月的租，但商家们依旧压力山大。

琶醍

6月的1个周末，晚上11点，琶醍B区望下去，3分之1的店黑灯，最火的洛奇先生和R.H.R也不过只有10桌客人。

这种经营状况让琶醍音乐餐吧萨帕塔的高层Arno直呼顶不顺，餐厅裁员一半，才勉强维持生存。“生意还没完全恢复，主要少了12至1点的派对青年和外国人，外国人要么回不来广州，要么还不敢出来。现在广州除了珠江新城，其他酒吧街都不太行。”

就连的士司机都能感受到琶醍的惨淡：“之前停车场都能停满，其他车进不去，只能停在路边，把阅江西路停得满满当当。今晚阅江西路就停了四五台的士在等人，不用进去都知道生意如何。”阿成告诉识广。

嗨不起来的Young城Yeah市

自从去年下半年“夜间经济”火了之后，广州政府就没少拿这几个字做文章，总结来说，就是鼓励发展，大力推动。但受疫情影响，本该“生猛”的夜间经济却陷入了长达半年的低迷，政府部门不得不出手相救。

6月12日晚，市商务局牵头的“Young城Yeah市”夜间消费节在琶醍开幕。有本地官媒难掩激动之情：

本届夜间消费节预计从6月持续至10月，天河路商圈、北京路商圈、上下九路商圈、万达广场、融创文旅城等全市50多个大型商圈、商业综合体、文化旅游场所报名参与，组织开展线上线下活动，让市民、游客得到“真金白银”的优惠，让消费者们能在广州乐享夜食、快乐夜购、舒心夜游、缤纷夜赏。

虽然Arno人就在琶醍，但夜间消费节的开幕并没有让他感到有多兴奋。“也就给琶醍做了一个广告。即便广告做到足，现在疫情还未过去，经济低迷，大家的消费意愿能有多高？”

消费意愿高不高，识广访问了身边20来个夜猫子，各有说法，但谈及“Young城Yeah市”的时候，却大多表示一头雾水——“听都没听过。”

好不容易问到一个听说过的：“我看见正佳门口这几天都有摆地摊的，好像就是Young城Yeah市的人，卖些饮料，零食、文创什么的。”但他表示不想去逛：“旁边就是商场，有空调，卖的东西更多。”至于大家最关心的优惠情况，消费者陈女士吐槽“到喉未到肺”——“满200送50消费券，还要到指定商家才能用。”——“嘥x气。”

“Young城Yeah市”办到今天已经有10天，相关微博全是通稿，一条评论或转发都没有。零星一两条微博显示有人留过言，但内容均被隐藏。

一位知道“内幕”的人士告诉识广：

“那本来是春节时候要搞的美食节，受疫情影响搞不成，挪到现在。”

“不过是做个样子。”

文、图 | JASON、U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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